湿热之度·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湿热之度·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凡尘流窜于日常角落里的喧嚣声中，却总飘浮着几个永恒被嚼碎复又吐出的词语，譬如“永远”。人们将这华美字眼儿当作轻飘蝴蝶结，系在每一缕偶然绽放如昙花的热情之上——殊不知所谓永远，不过是当下那点灼烫欲燃的热度的虚妄冠冕罢了。

咖啡馆的角落恰躲藏着情侣一对，男的温雅沉默。任凭女孩眉峰上扬，句句锋锐，他依然含笑接纳，连皱眉头都不曾有。那宽厚的包容是默默渗出的深情，温存而真切地浸润着每一处微不可见的细节。他怕吵着，畏她伤心，担心她冷落——仿佛她是精致易碎的琉璃，生怕一次重语跌伤了她光华流转的琉璃之心。

旁边另一桌的姑娘却截然相反。她坐得笔直，脸似月明，无暇无痕，谈笑风生举止端庄雍容得体。可她竟如此波澜不惊，毫无起伏！那温顺驯服下却透着深寒的疏离，不见丝毫嗔喜任性，亦无亲昵的纠缠牵绊，俨然如冬日湖面平滑冰封，看似剔透，实则冰凉隔绝。原来爱是种燃烧——太安稳的光润往往源于内部未点起的灯芯，冰冷空旷地横亘。

“永远”这柄空杯悬于虚无里，徒然收集起当下每一刻涌起的热流；所谓爱的密码，原来藏于情绪的温度与尺度里：能够平复你心头风雷者必为你情动所牵缠；而能容纳你惊涛骇浪者心中也必定深藏爱意汹涌。有人笑称永远只属于当下灼燃的烈度，然而烈度消散后，徒然剩下灰烬，风过无痕——原来永无恒定的火焰，唯有摇曳跳动的微光，闪烁其间。

靠窗独自坐着一个打扮低调的女子，细长手指微微捻动着咖啡杯子上光洁的瓷盖。她神情平缓得像雨后的水面，分明看见昔日那个任性执拗的女孩在自己倒影深处浮起又迅速沉没。如今心河之水从容而过，昔日的礁石也消磨成了温顺的石子滩涂——所谓通透，不过是那些当时横亘、刻骨般深刻的过往，被度量之后，终于放下了，算了。她唇边一丝薄笑微漾，那笑意竟如早春时节轻柔的薄雾，透过了窗玻璃，悄然与外面湿漉漉的雨丝相接、交汇、无声融合了。

雨丝渐起如幕，忽然一个小孩站在檐下发起了倔，仰着脸跺脚斥责道：“雨快停呀！”天公却只兀自落个不停，童声倔强得可爱亦可怜。雨岂由人说呢？它自是无情地下着，亦不必费尽心思跟它较劲，任他泥泞湿滑，只需撑伞打车默默避过；或索性由着雨水冲洗，任凭湿意微微沾染襟袖。

那女子终于起身。撑一把墨蓝的伞沿雨巷走回家去，身影渐隐在斜风细碎的珠帘之中。而角落里那倔强的童声，竟不知何时已杳然无声。雨点仍不停歇地敲打着城市，似无数手指敲叩大地深处的玄机。

生活如雨中行车，车窗外万千雨滴纷纷击打车窗又弹跳坠落了。我们所能握在手中，不过是心里那一柄接纳的伞而已——它容得下情谊的灼热也承受得了彼此的磨折。真正持久的爱，或许正是一同抵御风斜雨狂的温暖弧线，其韧性就潜伏在这微小的弧度里。别在时间的激流中妄图捕捞永恒，不如在尘世共涉，用此“度”与彼“量”，去承载和接纳对方以及自我的全部炽热与冷清。

这量度最终构成我们灵魂里一道柔韧的、遮风挡雨的堤岸——其中既不拒绝那灼烫的温度，亦包容得下生命的潮湿与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