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夫翳的“采药”幻觉

楚之思

（蓬莱仙境 图片来自网络）

出现在昆仑刻石中的“采药”一词 绝对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如果你看不出它在这段文字中的不恰当使用，那一定是没有认真阅读理解《史记》及其它古籍资料，从而陷入了这块刻石带给你的幻觉。

起先，质疑者认为秦汉以前此词的组合用法还没有出现，但马上就有人举出实例证明此词在秦汉时期已有使用，由此否定了对刻石中“采药”这个词使用的质疑。网上读到一篇文章《“采药昆仑”传说》，作者为刘朝飞。据其介绍，很多古籍中都可找到“采药”一词的使用实例，如《史记》、《汉书》、《列仙传》、《山海经》、《淮南子》等。这些古籍中的实例确实是有力的证据，不过在我看来，虽然它们可以证明至少在司马迁时代，“采药”一词的文本使用就已出现，但却还不足以否定我们对“昆仑刻石”中出现的“采药”这个词使用语境的质疑。

先看《史记·孝武本纪》的记录：“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这里，“采芝药”与“采药”，一字之差，词义相同，如果这是我们追溯到的关于此词使用的最早的史籍资料，那我们就可以看到此词产生的源头，即“采药”这个词产生可能源于司马迁的《史记》。而《汉书》、《列仙传》等古籍中查询到“采药”这个词的使用实例，都晚于《史记》。刘文特别提到《山海经》，此书的成书时间应该早于《史记》，可能战国时期就已出现。不过，“采药”一词却并没有出现于他所引用的《山海经》的相关内容中，而是来自郭璞对这些内容的注：“群巫上下此山采之也”、“採藥往來”、“殷帝太戊使王孟採藥於西王母”。而郭璞是西晋时期人，因此，这不能证明秦始皇时代“采药”一词已出现。刘文还举了一个例证《山海经·大荒南经》：“羣帝焉取藥”。虽然从词义来看，“取药”也即“采药”，但这同样不能作为“采药”一词在战国、秦始皇时期就已出现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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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山海经》的实例却也说明一个问题，即那些隐藏于神山中的奇异植物，属于天地神仙之药，所以，不论“取”或“采”，那都必须是神仙（神怪、群巫）才可以做到的。那么，我们就可以领会司马迁的描述语句：“求神怪采芝药”，“求”于前，“采”于后，必须是求神仙去采药。这在《秦始皇本纪》中也是同样的语句描述：“因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司马迁的描述很清楚，必须是先有“求”，才可得“药”。

“求”这个词，有寻找、请求的意义，但重在请求，因为，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命令神仙给他送不死之药，必须派遣方士虔诚、恭敬地向神仙请求。“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此句话出自《淮南子》，与司马迁《史记》的记录是一样的描述语句：羿请（求）西王母神仙不死之药。《淮南子》成书比《史记》早，作者为刘邦之孙，淮南王刘安。从他们两人的语句描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秦汉时期人们寻求神仙不死之药的真实的心理意愿。

司马迁在《秦始皇本纪》、《孝武本纪》中，大量描述了这两个皇帝巡游天下名山，泰山封禅，派遣方士到海中寻求神仙的事情。虽然，在我们今天看来，他们寻求神仙不死之药的活动荒诞不经，但司马迁的记录却是真实的历史，是他给他们立传，记录他们人生历程的重要内容。

那么，我们现在的问题是，那刻石中所记“皇帝使五大夫翳将方士采药昆仑”，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呢？我们知道司马迁撰写《秦始皇本纪》，其资料一定是来源于秦人的史书《秦记》，因此，我认为，其一，如果确实有此事，那对于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无论是秦朝史官还是司马迁，他们怎么可能会漏记？其二，在司马迁的记录里，无论是秦始皇，还是汉武帝，他们寻求神仙不死药的方向都是海中神山，为此甚至派遣数千人去海外寻求，却没有记录任何一次方士们报告昆仑山有神仙，或皇帝派遣方士去昆仑山求仙的记录。这也可以说明，昆仑山的西王母应该并不是秦始皇、汉武帝心中认可的真实存在的神仙。其三，如我前面的分析，如果真有此事，那么，秦始皇应该是令这个五大夫带领方士求神仙不死药，而不是让他们直接去采药，因为，如果不先求神仙，那不死之“药”又如何采得到呢？就是说“采药”这个词被用在这里，是一个错误的语境运用。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文本漏洞。仅从文本分析，这三十几字的疑点太多了，这让我们不得不质疑，这个“五大夫翳”究竟是一个曾真实存在过的人呢，还是有人制造出来的一个历史幻觉？

2025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