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涌洋浦这些年

吴文海

　　童年的夜晚，奶奶总爱在庭院里摇着蒲扇轻声哼唱：“新英湾、洋浦港，新英水浅泊舢板，洋浦水深靠大船……”歌声绵柔悠长，像杨桃树枝叶间摇曳下来的细碎月光。洋浦在遥远的天边，我抬头仰望深邃的星空，想象不出大海比村东头那口池塘还能大出多少。奶奶抚摸着我的头发，说爹给我起的名字里正好有个"海"字呢，等长大后走出这巴掌大的村庄就知道了。

果真是机缘巧合。20世纪90年代初，正值凤凰花开时节，在老家那个叫中和的儋州古镇上教过几年书后，青春躁动的我不甘囿于家乡一隅，拎起背包，不失时机地跟随众多的赶潮人，汇入了洋浦开发建设的洪流当中。这一去，直到退休，三十余年间，洋浦已然成了我名副其实的第二故乡。

刚到洋浦的头几年，日子过得像校园南面围墙外头那口老井里的水，清淡中却透着鲜活。每天早晚，妻子总要扛着一对铁皮水桶穿过围墙辖口去挑水，再回到校园里，在满地松软的沙土上，弯腰捡拾木麻黄掉落的树枝做饭。低头生火时，灶膛里冒出的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但走出校园，远处漫山遍野长满仙人掌的山坡上，一台台挖掘机伸展着硕大的长臂起起落落，一辆辆翻斗车在尘土飞扬中穿梭往来；脚下砂砾铺就的街道，夹杂着天南地北口音的行人步履匆匆，踌躇满志；两旁挨挨挤挤的店铺门前，川味的麻辣、粤菜的鲜甜、新疆羊肉串的腥膻，混合在咸湿的海风中。那副热火朝天的景象，让人兴奋得血脉偾张，似乎明天早上醒来，一座繁华的洋浦新城就会触手可及。

谁能料到，不过几年时间，洋浦在经历了短暂的建设热潮后，因种种原因几乎偃旗息鼓，陷入了沉寂。当推土机的轰鸣渐次远去，一些人对洋浦的未来产生了迷惘和动摇，有的甚至另寻高枝不辞而别，只有校园里的升旗仪式，依然雷打不动地每周一早上准时升起。我也曾在月夜独坐时暗自踟蹰，但一个普通的教书匠又能有什么门路呢。最终还是听天由命，既来之则安之。好在开发区的教育改革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前行的脚步，我与众多的教育工作者一样，整天厮守着校园那一亩三分地，白天站在三尺讲台上挥汗淋漓地教孩子们读书认字，晚上伏在昏暗的灯光下填写国家“普九”验收迎检表格，日子在忙碌中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在持续的低潮中，洋浦决策者们并没有临阵退缩，管委会办公楼的灯光彻夜通明，招商引资队伍的脚步踏遍祖国大江南北。筑巢引凤栖，花香蝶自来。当千禧年的阳光普照半岛，洋浦终于在潮起潮落中迎来了浴火重生破茧成蝶的时刻。金海浆纸高耸的烟囱刺破晨雾时，运载桉树的卡车从厂区到关口排起了长龙。海南炼化锒色的储油罐在夕辉下昂首挺立时，停靠在码头上万吨巨轮的汽笛声响彻了云霄。一业兴百业旺，一大批上下游企业紧隨其后蜂拥而至，洋浦的基础设施和城市配套功能也快马加鞭提档升级。开源大道从关口直通码头，保税港区门前车流如织，海关大楼的玻璃幕墙倒映着人来人往的忙碌身影，洋浦跨海大桥给两岸居民一直依赖渡轮往来的历史画上了句号。2008年夏天，在翘首以盼中，我终于如期拿到了公务员小区的新房钥匙，结束了原先那种居无定所，只能随着工作单位的变动而一次次搬家的日子，在东部生活区拥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安居了下来。

　　随着儋洋一体化发展战略的实施，洋浦迎来了历史性的发展机遇。2021年，总书记“让儋州因洋浦而更加开放，洋浦因儋州而更有广度”的殷切嘱托，为这片热土注入了新的活力。洋浦与周边七个环新英湾的乡镇规划成"港城产科"协调发展联动区域，肩负起打造海南自贸港建设先行区和样板间的重任。今天的洋浦，中国境内首个境外高校独立办学的海南比勒菲尔德应用科学大学永久校址已经落成，环新英湾区黄冈高级中学的校园里已是书声琅琅，海南西部中心医院滨海院区已正式开诊，滨海文化广场已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新地标。当你走进位于文化广场那座菱形砚台造型的展示馆，定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座崛起中的新城，正以其独特的魅力，向世界展示中国改革开放的生动实践。

三十余年扎根坚守，他乡变故乡。每天晚饭后，漫步于滨海公园那五彩灯光映衬下的海边栈道，近处点点渔火一闪一烁像是天上醉落的星星洒满海面，远处洋浦大桥流动的车灯宛如一条鎏金巨龙凌波踏浪，一天的疲倦不知不觉中让迎面海风轻拂而去。周末闲暇时间，早上起来到海边眺望日出，聆听红树林里的鸟儿啾啾鸣唱，再回到滨海文化广场在图书馆安静地坐下来，与书为伴慢煮时光，尽情享受诗和远方的人生境界。偶尔有朋自远方来，我定要带他们登上国际航运大厦的楼顶，遥望前方繁忙的码头上，一排排巨型龙门吊正在有序装卸堆积如山的集装箱，海风吹乱白发，新英湾的潮声里，仿佛回荡着奶奶那首古老的歌谣。

去年，我已怀揣着那枚“扎根洋浦建设者”勋章离开了这座城市，但每当有人问起，我依然挺直腰板脱口而出：“我是——洋浦人！”这五个字里蕴藏的，是洋浦潮涌这些年，一位亲历者发自内心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