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虎头”让位（小小说）

竹林听雨（别送花）

“我在煤矿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集团公司董事长宏亮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嗡嗡作响，震得墙皮都微微发颤，“主动提出卸任矿长、要求调换岗位的，裘矿长可是头一个。”四楼那间可容纳二百余人的会议室里，台下掌声稀稀拉拉，其间还夹杂着几声若有若无的嗤笑。在场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一切，得从五年前“裘虎头”初登矿长之位说起。彼时，工人们满怀憧憬，毕竟，他是从井下一步步打拼上来的，对矿山的里里外外了如指掌，大伙都盼着他能引领全矿员工励精图治，在工资福利上给自己带来些实实在在的实惠。然而，谁都没料到，在他坐稳矿长宝座的第二年，竟公然将刚技校毕业没几年的儿子裘小兵安插进运销站担任站长。从干部任用制度来讲，这分明就是违规之举，可在那个监督体系形同虚设、厂矿长责任制缺乏监督、一把手“一枝笔”审批通行无阻的年代，任命文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下来了。

运销站站长这个位置，无疑是煤矿的“命脉”。老子在井下盯着煤炭产出，儿子在井上把控运煤、卖煤大权，产运销全被这父子俩紧紧攥在手中。堂堂几千人的国有大矿，就这样活生生沦为裘家的私人领地。工人们日夜加班加点，从地底奋力挖掘乌金，可工资条上的数字却一年比一年寒酸，就连澡堂里的热水，都比往昔凉了一大截。

这裘小兵倚仗老子的权势，在矿上可谓飞扬跋扈到了极点，横着走路都毫不夸张。他办公室抽屉里，后备箱常年锁着高档烟酒，各路企图拉关系的老板，如嗜血的苍蝇般，将他围得水泄不通。短短几年，这原本青涩的毛头小子，竟把吃喝嫖赌抽样样玩得炉火纯青。有人亲眼目睹他在歌厅挥金如土，一掷千金；也有人听闻他在赌场里通宵达旦豪赌，输了钱便有那些趋炎附势的“围猎”马仔主动付款。实在没辙了，就多批几列车皮的煤去抵账。

最惊险的一次，有人直接打电话给裘小兵的父亲“裘虎头”，让他拿钱去赎人。据说那次他赌输了七位数，手表和手机都被抢走，人被关在地窖里，眼巴巴地等着矿长爹送钱救命。那天，“裘虎头”独自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蒂堆积如山。最后，还是让手下人提着几个沉甸甸的帆布包匆忙赶去。

类似的荒唐事，后来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次。每一回，都似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裘虎头”心上狠狠剜割。他眼睁睁看着儿子如脱缰的野马，愈发不受管束，矿上的漏洞也如无底深渊，越来越大。每至深夜，他总会梦见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自己的双手，那股寒意仿佛能穿透梦境，将他从睡梦中生生惊醒。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儿子，就连他这个当爹的，早晚都得一同深陷囹圄，万劫不复。

“裘矿长主动让贤，彰显了高度的政治觉悟。”董事长还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裘虎头”坐在第一排，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白衬衫上洇出大片黄色的汗渍。新矿长的任命宣读完毕时，“裘虎头”站起身，腿肚子有点打颤，朝台下鞠了一躬，他望着台下那些熟悉的面孔：基层干部们因长期下井劳作而黧黑的脸庞，技术员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略显陈旧的眼镜，还有机关科室人员脸上那难以掩饰的不屑神情。刹那间，他觉得那些目光恰似井下矿工头上的矿灯，神目如电，直直地射在他身上，令他浑身燥热，如坐针毡。

此刻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裘虎头”心里清楚，自己这场所谓的“让贤”，不过是妄图在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中，为自己和儿子争取一丝喘息的机会。他也明白，台下那些饱含失望与愤怒的目光，那些被他辜负的工人们的眼神，将会成为他余生都无法挣脱的枷锁。

入夜，寂静的矿山响起了久违的鞭炮声……

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