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路坎坷

上官龙飞

一眨眼十年过去了，虽然分别之后，再没见面，但是每次回想，他的样子都异常清晰。

这个谎称自己叫“王劲”的苗族男孩，二十四岁，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本科学历，暂无固定职业。个子最多一米六八，皮肤酱油色。头发乌黑，发质很硬，喜欢剪公鸡头。眼睛深邃，目光冰冷深情。右边眉骨和鼻孔下皆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痕。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和钟汉良有几分神似。

王劲的普通话很拗口，和家人通话常用苗语。神奇的是，竟然写一手好字。他的QQ相册里存着某个暗恋对象的照片，想时，翻出来看看，仅此而已。

由于工作暂无着落，囊中羞涩，王劲只能和同学合租。房子在岗头村，哪一栋哪一户我已经不记得了。房子在二楼，二十平米左右。一扇门一扇窗，水池和厕所公用。由于窗户上贴满了报纸，即便白天，室内光线依旧昏暗。

夏天的某一个晚上，我到碧鸡坊地下商城那家网吧上网，总感觉有个男生在扭头看我。当时没怎么在意，回到房间用手机登陆QQ，发现有人要加我。我没多想就同意了。

加我的男生就是王劲，王劲这个名字听上去特别古怪，一度使我产生怀疑。我曾一再要求，他始终不愿意说出真名。有一天，他终于告诉我他取这个名字的用意。他说，为了和我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相同。当时听了蛮感动的，过后一想，他未必会那么喜欢我。他取那个名字只不过是搪塞之词，似乎料到相处下去不会有结果。索性，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认识的第四天，我和王劲又在网吧见面了。我问他，为什么要一家伙从北市区跑到市中心来上网。他觉得我的问题有点怪，不以为意的笑笑，笑得有点玩世不恭。他说，船房应该也有很多网吧啊，你不也跑到这里来了。言下之意是，我们都是无聊寂寞的人，在这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城市游荡，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寻找一个比较顺眼的恋爱对象。他的质问和神情倒让我有点答不上来。

说心里话，王劲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至少用帅来形容，绝对不在我的衡量范围之内。可奇怪的是，他的眼睛有一股魔力。仿佛看一眼就会中了苗蛊，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独在异乡的人，没有亲人和朋友。大概都会像我这样，产生浮萍漂泊于江河的孤独与无助感。偶遇一个还谈得来的人，固若金汤的防备之心就会渐渐放下。直到，被攻破。

一开始，我和王劲若即若离的相处着。他偶尔会发来一条消息，问我下班了没有，问我在哪里，问我吃饭了没有，问我有没有时间。一向空白的生活，突然闯进来这么一个人，我很难不为此动容。由于谈不上有多喜欢，只能不咸不淡的回着他的消息。

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变得主动了。我开始主动给王劲发消息，我想知道他在昆明的哪一个区，是忙着还是干嘛。当他告诉我在婚庆公司打钟点工时，我甚至替他感到惋惜。暗想，云南师范大学毕业的本科生，究竟是因为不自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所以选择做那么没有含金量的工作。他似乎倒不觉得羞愧，每天工作一两个到两三个小时，挣够一天的饭钱，就心满意足的下班。

有一天，王劲邀请我去爬长虫山。我说找不见。王劲把详细地址告诉我，并扬言会一直在车站等着，让我不要担心坐错车走。

我揣着一颗悸动的心，带着工作的劳累与疲倦，从严家地坐91路到青年路，再换乘84路到龙泉路岗头村。下车之后，果然看到王劲双手插兜站在站牌后边的小叶榕下。为了爬山，他特意理了头发，打了发胶。头发根根直竖，一丝一缕清晰分明。黑色体恤，灰色裤子，米色休闲鞋分明是以前穿过的，地摊货，好在洗的倒是干净。

看到我，王劲下意识的想抓住我的手。突然意识到不妥，又放弃了。我们沿着龙泉路右边一直往北走，走到高架桥下，左转过马路，再右转过马路，再顺着前面的路口往西走上斜坡。

斜坡两边坐落着一些低矮的民居，和铁皮搭建的棚屋。里面住着一些当地村民和外地民工。门口阶梯式的围墙上放着一些泡沫盒，大号矿泉水瓶子，烂盆破锅，也有一些特意买来种花的花盆。白菜，上海青，辣椒，香菜，葱姜蒜在里面生长着，由于雨水充沛，长得极其丰茂。另外，蔷薇，蜀葵，紫茉莉也在尽情的盛开。那些被边缘化的人，资本市场吞噬了他们的土地。剩余哪怕一丁点地方，也要种上玉米，豆角，豇豆。

很难想象一个号称养生度假名城的昆明，会有那么一块天地，保全了毛桃和梨树的姓名。

许是被城里的车声聒怕了，突然来到静寂的村子里，心情突然轻松起来。已经不记得当时和王劲在路上都谈了什么，只记得顺着斜坡一直走，走着走着，人家一户也没有了。茂密的树林出现在眼前，噪鹃的歌声回荡在耳边。四下里看看，原来我和他已经走到桉树、松树、橡树、金合欢混生的山脚。

三、四米宽的山路仿佛一条大蛇在山脚逶迤，向西北方向前行。

中午，道路上空被交织的树冠遮蔽着，阳光从密叶漏下来，仿佛精灵在路面上跳动。

傍晚，长虫山面向东边的山坡由于背光，完全陷入到了阴影里。

我和王劲一直走到长虫山最高点的正下方，从那里开始往山顶爬行。密林中的小路是红土路，有些路段比较平缓，有些路段倾斜度较大。由于经常有人上山，已经被踩踏得寸草不生。唯有路边长着一些鹅黄色的蕨类植物和野草。

路好走的时候，王劲走在我后面，似乎担心野兽突然扑上来。路难走的时候，王劲走在我前面，伸手将我往上拽。

在王劲的关怀与呵护下，我的心里逐渐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情愫。我能从他炽热的眼神里看到非常强烈的爱慕之情，但是，介于刚认识不久，所以，他在克制。即便有时，当我被石头绊住眼看要摔倒时，他也仅仅是用指尖碰一下我的腰，在我终于站稳时，又赶紧拿开。

终于走到半山腰时，密林消失了。菅草，荩草，矮竹，以及一些低矮的灌木出现在眼前。它们就像长虫山的头发或胡须，油绿，繁盛。凸起的白石仿佛宝塔糖长在长虫山的脑袋上。

王劲抬头望着山顶，提议我坐下休息一会。我担心弄脏红蓝花朵的褶边短裙，执意要一直爬到山顶。王劲知道我拗，只好同意。

终于爬到山顶时，太阳已经沉入西边。我站在山巅俯瞰整个昆明市，环顾围绕着它的群山。

山上有不少人，都是些学生。有的学生张开双臂大声呼喊；有的学生将两手放在嘴边高声尖叫；有的学生肩靠肩坐着低声说话；有的学生在乱石缝里走来走去，仿佛在寻找稀世珍宝。

那时，还没有通往山顶的盘山公路。一些炸洋芋的人无法将摊子摆上去，更无法高价售卖矿泉水，饮料，泡面。倒是有一两段砖砌的残垣仿若长虫山的鳞甲，分别呈东西和南北走向扎在乱石里。

王劲的克制给我留下了好印象，他没有像有些男生在公共场所也会对女孩动手动脚。反倒是我，总觉得他约我爬山，至少应该握住我的双手，四目相对，紧紧的拥抱，甚至亲吻，可他什么也没做。

太阳越坠越深，最后坠到地平线下面去了。西边一片铜色，东边大片的灰青与它拼接成傍晚最壮丽的天幕。

五颜六色的灯盏渐渐将暮气沉沉的昆明城点亮，蛛网般的街巷上，璀璨的车灯像河灯水上漂流。

这个绝佳的观景台被星空笼罩着，黑夜从四周向上攀爬。

三三两两的学生开始下山，只有个别学生依旧坐在石头上，用心感受着夜晚的凉爽和静谧

我看看时间，说该回去了。王劲并无异议，于是我们又沿原路返回。

下山并不比上山容易，稍有不慎，就会因为踩空滚到山坳里。为了保证我的安全，王劲走在了前面，遇到特别陡峻的路段，他就抓住我的手，一个劲的用云南话说，慢点，慢点，不要急。或者，小心，这里有刺。他那样担心我，殊不知小时候，我也是个经常爬山的人。

很奇怪，回去的路上，前后都没有人。王劲像个大哥哥一样护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走到山脚。他见我落在后面，催我走快点。我站在沙石路上，说走不动了。

沙石路有洪水冲刷的凹槽，确实难走。一上一下，我也终于感到双腿酸疼。脚上的白色帆布鞋已经布满红土，我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劲见我站着不动，嘴里嘀咕着，说怎么跟小孩子一样。他走到我跟前，一把将我抱起来，一步一步向马路走去。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强大的力量。他走的很稳，仿佛脚下坑坑洼洼的山路他已经走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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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