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有一天

欣赏人

三万英尺下，

像素阵列铺展：

镜头解析每寸地貌的等高线，

山脉的褶皱，河流的银弦，

车灯在暮色里流淌成光的河床。

老汉脸上的皱纹，少女的笑容，

尽可一收眼底，

无不囊括其中。

似乎无所不能的无人机，

却测不出某处屋檐下，

一颗心如何被无声的誓言灼烧。

于是我幻想联接一台精密的仪器，

悬在更高的云端——

当它扫描过城市，

所有暗室将袒露无遗：

那位述职者笑容温厚，

可胸膛里分明盘踞着贪欲的等高线，

正在篡改清白的坐标；

而窗边枯坐的老人，

寂寞的指数早已越过警戒的红标，

却始终等不来一次探望。

当它掠过霓虹交织的街巷，

甜蜜耳语在频谱仪上瞬间现形：

那反复校准的语调，

不过是预设的陷阱；

那精心调试的拥抱，

温度曲线始终低于真心跳动的阈值。

谁在利用月光的算法，

谁又透支了青春的内存，

在它冰冷的扫视下，

谎言如碎玻璃般纷纷剥落。

终有一天它开始回传数据，

我们坐在巨大的屏幕前，

接收这毫无遮蔽的馈赠。

所有微笑的弧度被量化，

所有泪水的盐分被析出，

所有藏在瞳孔深处的深渊，

都曝露在强光之下。

然而，当绝对的真实开始熔毁瞳孔，

当灵魂的旷野再无阴影可供栖息，

我们才猛然惊觉：

正是那些无法测绘的幽暗，

让月光显得珍贵；

正是那不可破解的重重迷雾，

令每次靠近都充满战栗的诱惑。

此刻数据奔流如星河倾泻，

却冲垮了最后一座悬桥——

在真相绝对的强光里，

我们成了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坐在各自空洞的坐标上，

怀念起朦胧的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