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

牛牛（何学飞）

　　我第一次吃桔子是在1974年的冬天，那一年我十三岁。刚下了一场大雪后的一个晴日，野外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太阳照在雪地上，显得格外明亮。恰逢星期天，不用上学，早上起来，母亲带我到离家约莫三华里的“六九一”基地买桔子送给外婆。

“六九一”基地是我们国家当时的一个对外保密的基地，里面住着一位神秘的外国人物，设有一个对外秘密电台，常年有一个连的驻军守护。一九六九年一月开始建设，“六九一”的名字也源自于开始建设的时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基地被撤除了）。基地里面有一个小商店，店子虽不大，总能买到当时市面上买不到的一些特供物资。那个年代，方圆几十里，也只有这个地方能买到桔子了。基地管得很严，周围被铁丝网围得严严实实，大门入口处二十四小时有解放军站岗放哨，不是在里面工作的人无法进入。要买到桔子，只有托在里面工作的好友帮忙。因此我和母亲必须赶在上班前守在基地大门口等这位好友。终于等到那位好友来上班了，母亲和他嘀咕了几句，不一会，那位好友提着几个桔子从里面出来，交给母亲。

母亲从那位好友手里接过布兜，打开布兜看见几个大小一样的桔子，红红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把这些桔子送给外婆前，母亲自然少不了先给我一个，母亲自己当然舍不得吃。不记得当时的我是吃了“独食”，还是与母亲分享了这个桔子，但愿分享了吧。我能清楚地记得的是：那一次买了两斤桔子，一角两分钱一斤，花了两角四分钱。这是我第一次吃桔子，也是第一次知道“无核蜜桔”这个名字。

之后十年，这期间，我是否吃过桔子，早已记不太清楚了，十有八九是没有吃过：上大学之前，一家人饭都吃不饱，是不可能有钱买桔子的；上大学四年，记得只有一次在同学的撺掇下买过几个苹果。

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1984年）的深秋，单位分了五十斤桔子。想起那次陪母亲买桔子的经历，这回应该让父母和妹妹们好好吃一次桔子了，于是自己掏钱又买了五十斤。星期天的一大早，天气晴朗，挑着这一百斤桔子，从单位动身，步行三华里，到最近的公交车站，挤上第一班公交车，途中又倒腾了好几趟公交车，赶到长沙汽车西站，好不容易挤上途经衡龙桥停靠的那趟过路班车。约莫上午10：00时分，班车在衡龙桥过路站停靠，急急忙忙把这一百斤桔子挪下车。从衡龙桥到家里，还有十二华里，再没有车可乘了，只好挑着这一百斤桔子继续往家里赶。上学前一直经受了农村的劳动锻炼，这些年每年寒暑假也都会回家参加劳动，挑一百斤重的担子，短距离还行，这样长距离走还是有些吃力的。约莫坚持走了十华里，在经过姨妈和姨家（母亲的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两家住在同一个地方）时，一是想送一些桔子给姨妈和姨，一是实在有些吃力，走不动了，想歇一会。没有想到剩下的约莫两华里，是表弟帮我送到了家。

一路辛苦，总算把一百斤桔子挑回了家，心想，这次足以让一家人好好吃一次桔子了吧。谁知母亲的想法却和我不一样，刚一到家，母亲就把这些桔子分成很多份：这一份是送给你外婆和满舅的，这两份是送给你大舅和二舅的，这四份是送给你另外四个姨妈和姨的（不包括我路上已经送过了的姨妈和姨），这两份是送给你伯伯和你姑姑的，……，这样一来，一百斤桔子就所剩无几了。我都有些跟母亲急了，但又拗不过母亲。结果让父母和妹妹们好好地吃一顿桔子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宁愿苦了自己，总要周到她惦记的身边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