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家乡在京杭大运河邵泊湖段西畔,是典型的水网密布地带。在我们家乡有一件农活叫罱河泥,见过这个农活的应当是上世纪60年代中期前出生的人,而干过这个农活的至少是50年代中期出生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罱河泥是通过专用工具罱子将河道底部的淤泥取上来放入船舱,然后用掀瓢(一种农具,似掀又像瓢)将船舱中的淤泥戽到岸边的蓄泥池,再由人工用掀瓢将淤泥提升到更高的蓄泥池,待淤泥淋干后挑到田里散开作肥料。因为河泥是由各种水草腐烂发酵后形成,富含有机质和微生物,在没有化肥的年代是重要的天然的基础性肥料,可提升土壤肥力并促进农作物生长。</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学罱河泥完全是个机缘巧合。那是1970年秋的一个星期日,队长让人带信给我,为生产队出一期板报,当时我读初中二年级,在生产队算是一名大知识分子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到了队部,其它队员领到任务散去了,队长正在给我说出板报的内容时,一位近几天一直做罱泥工作的社员梁福启来找队长,说与他同做罱泥工作的人没来,他一人不好操作,问怎么办。队长忙向梁福启说:“他向我请假去集市买猪秧了。这样吧,让小乐去协助撑撑船,你一人罱泥,下午他就到岗了。”队长又向我说道:“罱泥是成人活,你去做助手,顺便见识见识,下午再过来出板报。”就这样我随梁福启干罱泥活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时我16岁,由于早长,虽已像一个结实的小伙子了,但队长一般不安排我做重体力活,记给我的工分也只有整劳力的一半。能给梁福启当助手我内心十分高兴,因为<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们平时关系较好,我以启叔称呼他。他经常</span>教我如何干活,又对我这个未成年人比较照顾。他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他认识不少字(他说是参加扫盲班的成果),他常常身边带有一张旧报纸,一有空闲就拿出来看看,他也喜欢和我一起干活,其主要原因就是我可以教他不认识的字。他30多岁,1.8米以上的身高,很壮实,用彪形大汉形容他非常恰当。他是一位地道的庄稼把式,样样农活都拿得起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队长说完话后,我连蹦带跳走到启叔跟前,从他的肩膀上拿过撑船的竹篙和戽泥用的长柄掀瓢。在去往罱泥船的路上我就请求他教我罱泥,他说我力气不够,罱到了泥拎不上船,试一试可以,不要硬来。</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东河边,罱泥船系在岸边的树上,我将竹篙和戽泥工具放到船上,他上船后跨跳到船尾,我解掉系绳,跳上船头后用竹篙将船撑离岸边,他拿过我递给他的竹篙将整个船体撑向河中央,随后我们架起船桨向作业区划了起来。划桨是有技巧的,我以前划过,所以不用人教,但我只能划前桨,因为后桨还有把控船体行进方向的任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约摸10分钟,船到了作业区,我放好船桨就准备去取罱子,他忙制止了我,让我学他的样子将一块移动的船板移到脚下,两腿分开微蹲,站稳并用脚抓紧船板(只是一种意念),然后他拿起罱子给我做了次示范,再三强调脚要站稳,在下放罱子和上提罱子时杆柄要紧靠船体用巧劲,船体晃动或站立不稳时一定停止操作,且要抓紧罱子的杆柄作为支撑,待稳定后再操作。讲完后用手中的罱子稳定船体,让我拿起另一把罱子,我按照他讲的动作要领將罱子的两根竹杆分开让罱子张开嘴巴,靠着船体斜着插入河底,在前推一段距离后将两杆并拢慢慢后拖的同时两手降低握杆的位置,直到將罱子拎起放到船舱,好像不费力气,待將罱子的口张开时才发现罱内是空的。他说罱子到河底时要让罱口的平面着底,然后前推罱子。我按照他的说法第二次将罱子插入河底推进一段距离后并拢杆子再拖时明显觉得沉了很多,在上拎到船舱时感到有点吃力,打开罱子后淤泥落入船舱,我罱到了河泥,高兴极了,又作一次尝试,我不敢推进太远,这样罱子里只有一半淤泥,还能勉强拎到船舱。这时启叔给予我一通表扬,说我学得很快,动作节奏都对,只是臂力不够,让我不要再试了,伤着了身子不好向我家人交待。我坚持再罱两次,第一次还好,第二次前推远了些,罱子拖到船边想拎上船舱时明显觉得力不从心,无奈之下只得将杆子分开,放掉了淤泥,之后他只让我协助支撑船体。我放下罱子拿起撑篙稳定船体,只见他不紧不慢,一次一次地将满罱子淤泥提拎到船舱内。他那一招一式是那么娴熟自然,在我眼里完全是一幅力与美相结合的画面,好看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干了一小时左右他放下罱子坐下来休息,跟我闲聊起来,他似乎对国际大事很有兴趣,如美帝如何坏,苏修多遭人恨等话题。说实在的,聊这方面的话题我不是他的对手。他喜欢听广播,知道的消息真多,我对这方面的消息没有兴趣,知道的少得可怜,我只得随口应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抽了两支烟后,他又劳作起来。过了个把小时,船舱有了一半淤泥,他说应该十点多了,我们回去吧。我们将罱子和撑篙放好后就架起木桨,随着吱呀、吱呀的划桨声,船体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向蓄泥池进发。泥不是我罱的,可我觉得成就感满满,我昂着头,目视远方,前倾着身子奋力地划着船桨,还扯起嗓子唱起了“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的歌曲,任凭五音不正的歌声飘荡在无人的河面。到了蓄泥池后,我让他先回家,余下的活我一人干,这是我这个徒弟唯一能向他表示谢意的方式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休息了一袋烟的工夫,临行前让我干完活后將撑篙和掀瓢送到队部。之后我一人将船舱的淤泥戽入到蓄泥池内。这个活一般也不让未成年人干,但对我这个早熟的小男子汉来说也不是一件不能干的活。我一刻没停,将船舱的淤泥戽到了岸边的蓄泥池,干完后我还是被累得满头大汗,但我挺高兴,让我有机会学会了当时还不该学的农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之后我再没有接触过罱河泥,高中毕业后参军入伍离开家乡,转业后在外地安了家。虽然过去了五十余年,但学罱泥的情形一经忆起还是觉得那么鲜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些时候,我曾打电话给一位没有离开过家乡的朋友,在与他聊天中得知罱河泥这个活到上世纪七十代年代实行包产到户后就消失了,梁福启因没文化又没有一技之长,完全靠劳力维持家计,过分透支了体力,没有进入新世纪就病逝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是世间的匆匆过客,生死不能由自己主宰。我深深地为梁福启的早逝而惋惜,就用此小文纪念教我罱河泥的启叔吧。</p> 谢谢浏览 敬请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