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中记:在新旧褶皱里找两代人的脚印

水云身

<p class="ql-block">车子刚进县城,导航就报了“琼中汽车站”的位置,可眼前哪有记忆里那栋灰扑扑的砖楼?取而代之的是亮闪闪的公交总站,电子屏上的班次信息滚得飞快,像在追赶什么。我熄了火,盯着那片崭新的建筑发愣——父亲当年从这里回城时,该也是站在类似的位置,背着磨破的帆布包,看橡胶林在风里摇晃成绿色的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次来,一半是替父亲寻些他当知青时的痕迹,一半是想踩踩我童年的旧地。凭着模糊的方位感,我往斜对面走。父亲总念叨,老汽车站对面有家五金店,他当年买过修农具的铁件,也买过给知青点凑合用的马灯。如今那地方成了家电器卖场,玻璃门映着天,门里的空调风呼呼往外冒,再闻不到半点铁锈和煤油的味。</p> <p class="ql-block">绕到卖场后面,一条青石板巷突然勾住了脚。墙根的青苔还是老样子,只是当年坑洼的路面被磨得发亮。走到巷尾,一栋刷着白漆的小楼前,我停住了——墙角那几块带着裂纹的老砖,分明是外婆家的地基。门口那片空地还在,只是铺了水泥,划了停车线。三十多年前,这里是琼中一小的临时课堂,我在这里读了一年书。下课铃一响,我们就光着脚在泥地上疯跑,把跳绳甩得像小风车,书包扔在外婆家的门槛边。父亲偶尔从农场来,会靠在门框上看我玩,他说这场景像极了他们知青点的晒谷场,收工后,年轻人就在那里唱歌,蚊子围着煤油灯跳圆舞。</p> <p class="ql-block">空地旁的菜市场,倒比记忆里更热闹了。当年是露天的,泥地上铺着芭蕉叶,黎族阿婆蹲在叶上,竹筐里的山鸡蛋带着草屑。现在盖了钢架棚,摊位排得整整齐齐,连电子秤都带着语音播报。可一钻进棚里,那股混着酸笋、鱼腥和山兰米的气息,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在一个卖野菜的摊位前,阿婆用黎语问我要多少,那调子突然让我想起父亲的旧日记:“墟日的菜场,黎语像溪水流,阿婆的银镯子响,比我们知青点的钟声还清楚。”</p> <p class="ql-block">琼中的雾漫上来时,把新楼的轮廓晕成了模糊的影。公安局的自动吱呀作响,工作人员摇着头递过最后一摞卷宗,纸页泛黄如秋叶,翻到尽头也没见着父亲和你的名字。父亲说过,他当年从农场走山路来县城,要走三个钟头,每次都会先到菜场买块豆腐,再拐到外婆家,让外婆给我做豆腐羹。</p> <p class="ql-block">离开时,我又站在那片空地上。夕阳把新楼的影子投下来,和水泥地上隐约的旧痕叠在一起。这边是父亲挥过镰刀的青春,那边是我画过跳房子的童年;眼前是拔节生长的新琼中,记忆里是藏在砖瓦缝里的老日子。资料没寻到多少实物,可走在这些街巷里,早把两代人的脚印,和这片土地的变迁,悄悄织成了一张网。</p> <p class="ql-block">或许变与不变本就是一回事。老汽车站成了新枢纽,五金店换成了卖场,但那些藏在烟火里的惦念,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坐标,就像巷口的老榕树,不管风怎么吹,根总扎在同一个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