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乡记

杨晓良（笙歌梦境）

陕南茶乡是岁月褶皱里浸着茶香的琥珀。去年暮春，微雨初霁，我踏入那片翠色山峦时，便知与茶乡的缘分早已浸润在醇厚的茶韵里。

初遇那日，茶畦如翡翠缎带缠绕山间，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采茶阿嫂竹篓轻晃间，指尖如蜻蜓点水般掠过茶尖，鲜嫩的芽叶带着晨露的清凉簌簌落篓。她仰头轻笑，鬓角沾着细碎茶芽："妹子，要喝最攒劲的茶，清明后十日来！陕南的茶芽那会儿嫩得能掐出水哩！" 方言混着茶香扑面而来，青石板上的雨痕映着她眼角的笑纹，成了我心底发了芽的期冀。归程后，我与阿嫂互加了微信，此后茶乡的云影、新茶冒尖的照片，便在对话框里悄悄抽枝发芽。

今年清明后第五日，快递员叩响门时，我正被暑气焖得恹恹。牛皮纸包裹浸着淡淡潮气，封口处阿嫂手写的"陕南茶乡·春露"洇着水痕，像刚从茶雾里拧出来。撕开封条的"刺啦"声里，茶香轰然漫开——恍惚又看见阿嫂立在茶陇间，竹篓晃成跳动的青点儿，指缝漏下的茶芽，正落在我掌心。沸水入盏，茶叶在沸水中舒展如破茧的春蝶，茶汤清得能照见当年山影。轻啜一口，鲜爽从舌尖漫到心口，这哪里是茶，分明是茶乡把整个春天摘下来，寄给了我，暖得暮春的风都黏糊糊的。

入伏后，暑气将城市熬成一锅黏稠的粥。阿哥的电话在蒸腾的热浪里炸开："哥的茶园缺两个喝茶唠嗑的！山风凉飕飕，茶鸡蛋管够！" 笑声撞得听筒发烫。再上茶山，盘山公路缠着泼了绿的茶陇转，去年遇见的赭色岩壁爬满青藤，活像老人新添的绿髯。阿哥早等在村口，草帽扣在脑勺，远远招手："可算把你们盼来喽！茶园的风都念着你们！"

夜宿茶乡，竹席泛着草木腥甜，虫鸣是碾碎的月辉，陶罐里的茶香织成薄纱盖在身上。晨起推窗，白雾裹着茶陇翻涌，采茶人的竹篓晃成移动的青星子，茶露沾湿裤脚，凉津津地沁进皮肤。傍晚听山风掀动茶树，像听老人讲古，落日把茶乡染成金红时，阿嫂端来新泡的茶，瓷杯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闲话里，茶陇咋锄、新茶咋焙，连哪家茶树开花早，都成了动人的故事——原来茶乡的家常，嚼着比茶香还绵长。

茶乡的记忆，是阿嫂竹篓里脆生生的茶响，是阿哥草帽沿漏下的阳光，是茶汤漫过舌尖时，漫山绿浪在心底重新翻涌。这里的一芽一叶都沾着人情，一声一笑都裹着茶香，让我在烟火呛人的都市里，始终记得有片翠色山乡，把春天酿成了不会过期的念想，随时能接住我的疲惫，用茶香与笑涡，将心灵妥帖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