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观的力量】痒,让我崩溃

『陈小悦』

<p class="ql-block">化疗第十八天了,我成了自己头皮的囚徒。那种痒不是皮肤上的,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像有无数透明的蚂蚁在颅骨内侧筑巢,它们的足尖划过骨髓时,带起一阵阵刺痛的酥麻。我抓,我挠,指甲缝里塞满细小的皮屑,可真正的痒依然盘踞在更深的地方——那里是化疗药物肆虐过的战场,白细胞和毒剂同归于尽后,只留下这片诡异的、蠕动的荒原。</p><p class="ql-block">我每天抽血报告上的数字具象化成的图腾。中性粒细胞0.2,血小板18——这些数字此刻正在我的头皮上跳舞,用它们尖锐的脚跟踢踏着我的毛囊。我拼命的抓住何处的皮肤,"别抓了,"护士按住我的手,"会感染的。"可她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的,隔着一层厚厚的、由止吐药和抗生素构成的膜。我的大脑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我的手指不听使唤——它们像被某种原始本能驱使着,非要撕开这层皮囊,把藏在下面的、正在孵化的痒虫一只只掐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有时我会突然陷入一种可怕的清醒:这些痒是不是我的神经在叛变?是不是我的恐惧在皮下结晶?化疗杀死的不仅是白细胞,还有我对"正常"的全部认知。现在,连痛觉都成了奢侈品,只剩下这挥之不去的、如影随形的痒,提醒着我这副躯体还在运转。</p><p class="ql-block">深夜,当病房的灯光熄灭,我听见头皮下的动静越发清晰。那是一种细微的、粘稠的声响,像是幼虫在黏液中翻身。我想象它们正在吞噬我的毛囊,用新长出的口器啜饮着头皮的油脂。最可怕的是,我竟然开始期待这种折磨——至少它证明化疗药物还在工作,证明我还没有被宣告放弃。</p> <p class="ql-block">镜面凝结着霜气,像一扇通往异世界的冰窗。我注视着里面那个陌生的女人——她的发丝稀疏如冬日的芦苇,在消毒水味的空气里微微颤动。头皮上盘踞着暗红色的抓痕,如同被疯子的炭笔反复涂鸦的病历纸。青黑色的眼袋垂挂着,里面盛满化疗后失眠的夜。</p><p class="ql-block">当我们的视线在镜中相撞时,她的面部肌肉突然痉挛起来。嘴角试图上扬成微笑的弧度,却在半途溃败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扭曲。这究竟是尚未成型的苦笑,还是被疼痛瓦解的泪意?</p><p class="ql-block">我的指尖抵上冰冷的镜面。凉意顺着指纹渗入血管,可镜中的她依然沉浸在那个永无止境的抓挠循环里。她的指甲缝里闪烁着细碎的皮屑,在灯光下如同某种神秘的磷粉。突然发现她的动作与心电监护仪的蜂鸣完全同步——每一声"滴"响,她的指节就碾过一处新结的痂。</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惨白的灯光在镜面割出蛛网状的裂痕,正好横贯她枯瘦的脖颈。PICC敷料边缘的碘伏晕染开来,像一朵枯萎的鸢尾花。而她的眼睛——虹膜边缘泛着死灰,瞳孔却异常明亮,仿佛把残存的生命力都压缩成了两簇幽暗的火焰。</p><p class="ql-block">"该服药了。"</p><p class="ql-block">护士的呼唤突然撕裂寂静。镜中人瞬间凝固,我们同时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她才是实体,而我才是镜中的虚影。她的嘴唇无声翕动,通过口型我读出:"痒在枕骨下三厘米的凹陷处。"手指本能地抓向脑后,却只触到冰凉的镜面。而她,那个理应是我倒影的存在,指甲已经深深楔入头皮,一缕殷红正顺着颧骨蜿蜒而下,在苍白的脸上绘出妖异的纹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每个指纹都是疼痛的邮戳。当护士擦拭镜面时,她擦掉的是两个濒死灵魂的密文——我的肉身在病床上溃败,镜中的我却因瘙痒而永生。我们共用同一套神经系统,却活在时间的正反面。她替我记住化疗前微笑的弧度,我代她承受所有抓挠的欲望。这面镜子不是反射现实的工具,而是一份用痛觉签署的生死契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