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听雨时

华歌

<p class="ql-block">  檐角的雨珠垂成水晶帘,我坐在藤椅里数着它们坠落的弧度。妻子端来一碟刚蒸好的斑兰糕,瓷盘边缘凝着细珠,混着蒸腾的热气,在窗玻璃上洇出一片朦胧。这样的时刻,总让我想起那句被岁月磨得温润的话:幸福,原是掌心一粒不易察觉的暖。</p><p class="ql-block"> 年少时总以为幸福该是条金光闪闪的大道。在办公大楼里加班到深夜,望着窗外林立的霓虹,会固执地相信办公室的灯光里藏着答案;路过奢侈品店的橱窗,会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刚发的薪水,觉得幸福是橱窗里那个永远隔着玻璃的标价签。那时的欲望像株疯长的藤蔓,沿着野心的墙攀爬,直到某天深夜被恶梦惊醒,蜷在冰冷的被窝里才发现,原来能一夜无梦到天明,已是多么奢侈的事。</p><p class="ql-block"> 邻居张老太的日子过得像本线装书,缓慢而有章法。每个清晨她都会在楼下侍弄那几盆月季,花瓣上的露珠还没干透,就被她小心翼翼地拭去。有次我见她对着一朵半开的花苞微笑,便问她每日重复这些琐碎,不觉得单调吗?她指了指不远处追蝴蝶的孩童,又指了指天边慢慢舒展的云霞:“你看,孩子跑一步有一步的欢喜,云彩飘一下有一下的模样,哪样不是新鲜的?”那时我才明白,所谓知足,从不是放弃追求,而是在奔跑时不忘看看脚下的路,在抬头时能读懂风的絮语。</p><p class="ql-block"> 不久前回趟乡下老家,正赶上二伯婆腌萝卜干。竹匾里摊着切好的萝卜条,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二伯婆戴着老花镜,把晒得半干的萝卜收进陶罐,撒盐的动作均匀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我帮着搬竹匾时,不小心碰掉了几块,慌忙去捡,却被她拦住:“掉了就掉了,留着给鸡啄食,它们也能尝点咸鲜。”陶罐封口时,她在纸上写了日期,说要等二个月才开封。那种对时光的耐心,让我忽然懂得,幸福从不是急于求成的抵达,而是对过程的温柔相待。</p><p class="ql-block"> 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出大学时的日记本。某页写着对未来的憧憬:要在四十岁前买车买房,要每年去一个国家旅行。如今这些目标大多实现了,却发现真正让我心头一暖的,是某个加班晚归的冬夜,妻子端来的那碗热汤;是女儿第一次背出我的电话号码时,眼里闪烁的骄傲;是母亲在电话那头说“家里一切都好”时,尾音里藏不住的安心。原来那些被我们视作“标配”的幸福,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日常褶皱里的细碎微光。</p><p class="ql-block"> 雨停了,檐角最后一滴水珠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妻子把斑兰糕往我面前推了推,瓷盘与桌面相触的轻响,像一声温柔的提醒。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混着卖豆腐脑的吆喝,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酿成清甜的酒。</p><p class="ql-block"> 忽然懂得,所谓知足,不过是在拥有时珍惜,在匮乏时坦然。就像此刻掌心温热的斑兰糕,不必与山珍海味相较,它自有草木的清香;就像窗外重新露出的天光,不必与烈日争辉,它自有云开雾散的明朗。幸福从不是悬在终点的奖品,而是沿途随手可摘的野菊,是檐下听雨时,恰好落在肩头的那片月光。</p><p class="ql-block"> 人生这场修行,说到底是学会与自己和解。当我们不再用欲望的尺子丈量生活,便会发现:无忧是福,因为心上没有沉重的枷锁;无虑是福,因为脚下没有绕不开的迷雾;无病是福,因为身体里流淌着蓬勃的生机;无灾是福,因为身边的人都在阳光里好好活着。</p><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进窗棂时,我把最后一块斑兰糕放进嘴里。清甜在舌尖漫开的瞬间,忽然听见心底有朵花轻轻绽放的声音。原来幸福从不在远处等待,它一直都在,在我们懂得知足的每一个当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