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年清明,祭扫完祖先坟茔后,我又去兴安县会了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会须一饮三百杯”,酩酊大醉后,次日清晨方醒。俸老师是本地人,也是我原来的同事,他陪我到一家名为“湘漓人家”的米粉店吃完早点,便各自告别。</p><p class="ql-block">心想,上次来兴安已是六年前,今又重游,何不去灵渠逛逛?灵渠于我自然不陌生——我曾在此工作三年,渠首的铧嘴、分水堤的大天平与小天平、四贤祠、飞来石等,皆如数家珍。离开兴安三十余年间,虽数次途经,却未再细细游赏。今日独行,灵渠就在身边流淌,岂非“说走就走”的旅行?</p><p class="ql-block">雨后新晴,空气格外清新,隔夜的酒气仍未散尽,步履多了些铿锵。我深呼吸几次,尽量地让心绪平静,脚步轻盈。</p> <p class="ql-block">这是一条流淌了二千二百多年的人工运河,这是一条联通中原与岭南的的咽喉要道,这也曾是一条流淌于我心上的河。我怎能不放缓脚步,轻轻地走近她呢?</p><p class="ql-block">穿出市中心,有着“楚粤要津”之称的万里桥突兀眼前,这是灵渠上最古老的桥,也是广西境内最早的石拱桥,该桥由唐代桂管观察使李渤于宝历元年(825年)维修灵渠时所建,距唐代都城长安水路约万里,因此得名“万里桥”,桥边有明代吴玉书写的《万里桥碑记》。</p><p class="ql-block">我跨过万里桥,朝渠首走去。走在泛着古朴光泽的青石路上,明清建筑风格的古民居、湖广会馆、石桥亭榭、陶塑砖雕照壁等像一页页泛黄的书页,给我讲述久远的历史。他们曾见证兴安的兴衰更替,书写灵渠的古老与灵动。</p><p class="ql-block">灵渠水自二千二百多年前的风云际会中流淌而来,倒映过“秦时明月”,承载过征人、馈粮,今流入这阳春三月。水依旧清冽,水底倒映着云天;水波拍打两岸,像一双老手在抚摸,像一位智者在叮咛。两岸的夹竹桃、檵木花开得正艳,在风中摇摆,掩映着古桥,点缀碧水蓝天。</p> <p class="ql-block">不觉来到栗家桥,一座修建于明代的单孔石拱桥,数百年来卧波于灵渠之上,二株檵木花一红一白,恰到好处地与古桥交相辉映,古拙中透出青春。桥畔的台阶上,妇女浣洗衣服,小孩戏水玩乐,活脱脱的一幅江南水乡的油画,让人驻足流连。</p><p class="ql-block">我从此处乘舟溯流而上,阳光透过浓密的古木洒在碧绿的水面,水面剔透如一块翠玉。船家的竹篙轻轻一点,小舟如犁犁开水面,水波拍打堤岸,发出“啪啪”的声响,我仿佛听到了远古的水流拍岸声,巨舫鳞次,帆樯交错,堤岸和水面人声鼎沸。</p><p class="ql-block">我的思绪如天马行空般地于古今任意穿梭,舟子竹篙不时划开我沉思的水面,将我的视线拽回。舟从一座座桥洞穿过,两岸的街铺落于身后。“径缘桥底入,舟向市中穿。桨棹挥波易,篷窗买酒便”。清代诗人苏宗经北上路过兴安的诗情画意,被我轻轻拾起。</p><p class="ql-block">苏宗经此诗只是写了舟行水中的情景,灵渠的清澈透亮却早被另一位才子书写。袁枚于乾隆五十年(1785年)由桂林溯漓江至兴安时写道:“江到兴安水最清, 青山簇簇水中生。分明看见青山顶, 船在青山顶上行。”</p> <p class="ql-block">渐渐地,两岸的古木格外浓密起来,空气也更清新。我知道,舟已行至鲤鱼洲。秦堤上有一块峨眉飞来的石头曰“飞来石”,传说灵渠修建时,猪婆精作怪,屡屡溃堤,一位仙人用“飞来石”将它死死镇住,护住了秦堤,灵渠水得以千年流淌。旁边是四贤祠,乃后世官民感念史禄、马援、李渤、鱼孟威修渠之事而创建。</p><p class="ql-block">小舟于浓荫与碧水的隧道中穿行,很快来到分水塘,我于铧嘴下船。立足铧嘴,举目四望,灵渠这颗 “世界古代水利工程的明珠”于湘漓大地熠熠生辉。湘江的源头海洋河自海洋山蜿蜒流来,铧嘴和大小天平将其“三七分流”,三分入漓,七分归湘。入漓之水通过灵渠,与同样发源于海洋山的大榕江汇合,注入漓江。因此,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因灵渠得以联通,中原与岭南因灵渠而得以交融。</p><p class="ql-block">铧嘴竖有“湘漓分派”的石碑。想到海洋河自此分流,那是多么的悲壮;想到它的三分流水可以将湘漓串联,那又是多么豪迈;分流之水各自千里跋涉,于大海相拥时,那又是何等的欣喜若狂啊!</p> <p class="ql-block">分水塘河水不深,清澈见底。我的目光久久落在一处台阶边,模糊的视线中,我仿佛看到一个男孩跟一个女孩在水中嬉戏,男孩如树一样健硕,女孩如丁香般温婉。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女孩颈项上,额上的水珠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光,弯眉下的眼睛眯着,笑靥绽放于脸上。</p><p class="ql-block">男孩轻揽着女孩,说:“莎,你就是大榕江,我就是海洋河,灵渠啊就是绾住我们两颗心的红丝带。”</p><p class="ql-block">女孩巧笑,“嗯,我向南流,你就跟着我南流。”</p><p class="ql-block">男孩深情地望着女孩的眼睛,并在女孩额上钤上一吻。</p><p class="ql-block">在这“湘漓分派”碑旁立下的誓言,冥冥中验证了“相离”的谶言。一年后,女孩流向了南方,男孩流向了北方,那条爱情的红丝带如同立在四贤祠里的“湘漓分派”原碑,被一个钓鱼人烤火取暖时烧废,那段短短的爱情经三十年的洗白,亦已抽象如碑上三条龟裂之纹。</p><p class="ql-block">青山上不断传来祭扫燃放的鞭炮声,我看了“湘漓分派”碑最后一眼,脚步也顿时轻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