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沟记

强锋

来乌市事已办毕，心头一动，想起久未联络的老同学Z。一个电话拨过去，得知我来乌市，Z同学欣喜异常，热情邀约同游水磨沟公园。

水磨沟公园，静卧于乌市东北郊，深藏于一道约一公里长的幽谷之中。清泉、虹桥、温泉、水塔、雪莲诸山环抱，水磨河穿谷奔流。数十眼清泉汩汩涌出，汇成清澈溪涧，四季欢歌不息；两岸古木参天，浓荫蔽日，营造出“碧树浓荫，百泉喷涌”的清凉秘境。其名由来，可溯至1907年，清朝官府曾利用这潺潺流水的落差，在此设磨坊碾磨面粉，“水磨沟”便由此得名。

时值七月盛夏，酷热难当。火炉般的城市里，寻求清凉的市民纷纷涌入这绿意盎然的天然氧吧。进入园区，一片篮球场大小的水域豁然眼前。这是河水被匠心改造形成的一片浅滩，专为游人亲水而设。水中央，几柱音乐喷泉正随着岸边游客的呐喊声（两只巨大的牛角喇叭是它们的“音量开关”）忽高忽低地腾跃起舞。水雾氤氲，裹挟着孩童们兴奋的尖叫与欢笑，四散泼洒，瞬间便将灼人的暑气驱赶到了远方。

沿着不规则石块砌成的古朴河岸，我们踏上蜿蜒的木栈道。脚下，水磨河水哗哗流淌，翻卷起银白的浪花。成群的红鲤，或悠然游弋，或排成队列逆流奋进，颇有几分“鲤鱼跃龙门”的气势。一对优雅的黑天鹅在水中嬉戏，时而曲颈入水觅食，时而舒展宽大的羽翼，时而以喙相触，耳鬓厮磨，引得岸边游客纷纷举起手机，“咔嚓”声此起彼伏，赞不绝口。几只驯化的野鸭被这热闹惊扰，“咯咯嘎嘎”地叫着，羞涩地扭过头去。孩子们手持水枪，在浅滩上追逐嬉戏，水花四溅，欢声笑语如一场清凉的“战役”，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岸上，高大的垂柳、榆树撑开浓密的绿荫，宛如一把把巨伞。树影婆娑，倒映在粼粼波光中，随涟漪摇曳，如舞者翩跹。棵棵古木参天，忠实地守护着这条生机勃勃的绿色沟谷。河两岸，茶馆、冰淇淋店旁，一张张小桌，一把把折椅散落。游客三五成群，或品茗对弈，或闲谈叙旧，或捧书静读，亦有沉浸于方寸屏幕中的世界，各得其乐。空旷的草坪上，支起一顶顶露营帐篷，一家老小在帐内小憩，分享着自带的美食，惬意悠然。

清凉的河水不舍昼夜地奔流，无声地滋润着空气。微风拂过，带着水汽的凉意，竟似初春般怡人。河水冲击着古老的水车，发出“吱扭扭”的悠扬声响。鸟儿们躲进茂密的林荫深处，鸣啭声声，不知是在议论外界的酷热，还是在为这清凉的山谷唱着赞歌。坐落于清泉山半坡、掩映在青山绿水间的清泉寺，宛如一颗温润的明珠，散发着独特的宁静与光彩，香客往来，香烟袅袅。

走过一座弓形小桥，我们在茶馆寻得一处临水的僻静座位。点上一壶西湖龙井，茶香氤氲，袅袅升腾，仿佛也蒸腾萦绕着四十载的同窗情谊。虽说每年也能匆匆一见，却鲜少如今天这般闲适，能在潺潺水声的伴奏下畅叙幽情。我们品着清茗，聊起青葱岁月的趣事，谈及各自生活的近况，感慨毕业四十年间的沧桑巨变，也分享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我问起乌市几位老同学的近况。Z说，大家身体尚可，只是各有各的忙碌：有的侍奉高堂父母，有的含饴弄孙，联系自然也就稀疏了。

“X同学呢？最近有消息吗？”我追问。X是我们学生时代最要好的玩伴之一，毕业后去了外地，渐渐失了音讯。

Z顿了顿：“几年前联系上了，在乌市一个小区做保安。我们聚过几次，不知何故，一年后他退出了同学群，之后再无音讯，如今……也该退休了吧。”

“噢。”我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他选择退群隐去，自有他的缘由。既已如此，尊重便是最好的问候。

又问起女同学Y。

“前两天刚通电话，”Z道，“说是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身体欠安，她在家专心照料呢。”

“是啊，”我感同身受，“纵然我们也六十开外，在父母面前，永远还是孩子。照顾老人，是儿女的本分。”

话锋一转，Z提起前两天电话里告知的消息：“L同学……走了。当时你听了很震惊。”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啊！今年四月我去成都，还见过他，精神矍铄，谈笑风生，怎会突然……”

“听说是…在小区健身拉单杠时，不慎摔下，头部着地…没救过来。”Z的声音低沉下去，“才六十六岁，儿子成家，孙子上学，正是该享清福的时候……”

“唉……”一声长叹，道不尽世事无常。一时，两人都陷入沉默，只听得茶壶里水沸的轻响和水磨河永不停歇的流水声，仿佛在低语着生命的匆促。

片刻后，Z同学提议：“走，爬山去！清泉山顶风景独好。”我们便起身，沿着石阶向清泉山拾级而上。山不算高峻，却林木蓊郁，浓荫匝地。不少游客在此漫步、纳凉。我们穿行于弯弯曲曲的林荫小径，边走边聊，笑语晏晏，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的光阴便悄然溜走。

日影西斜，终是到了告别的时刻。带着满身的清凉、满心的感慨，以及那壶龙井未曾散尽的余香，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片尘嚣之外的清凉世界——水磨沟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