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狗札记

夏花未央

《 气球狗札记》

晨光初露时，我已在沙滩上占得一块宝地。防潮垫是新买的，洞洞鞋也是，还有纳凉被子、水果、零食和几册书籍，一应俱全地铺展开来。整片营地唯我一人，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拂面而过，颇有些独占鳌头的得意。

福哥下海去了，不多时竟携一物归来——一支氢气球，形貌是黄花狗的模样，胖身子，黑眼睛，唯独少了双耳。倒填了几分憨态，它在风中摇摆得厉害，想是昨日暴雨时被人遗弃在此的。福哥将绳递与我，我便成了遛狗的人。

这气球狗颇不安分，时而拽着我跑，时而又被我牵着走。沙滩上留下两串脚印，一深一浅，交错延伸。我成了海边最认真溜狗的人，玩累了，便将它拴在木桩上，权作看家护院之用。它便在风中摇头晃脑，黑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海平面。

午后，残剩的水果、烤肠与茶叶蛋无处安置，恰逢清洁工在树荫下小憩。那人接过食物时，面上无有喜无嗔，倒解了我的心结。回看气球狗，它已渐渐松垮下来，原先鼓胀的身子现出褶皱，像老人皮肤上的纹路。我与福哥翻检它的全身，竟寻不着充气之口。它就这样一寸寸地萎靡下去，却仍在风里挣扎着飘舞。我蜷在防潮垫上，看云掠过海面，听浪打礁石的钝响，恍惚间，它的喘息竟与风声混在了一起。

薄暮时分，它已成了片单薄的塑胶膜，却还执拗地随风颤动。我想，它的生命终将如何？是突然爆裂，化作几片碎屑混入沙粒；还是慢慢泄尽最后一丝气息，如秋叶般悄然坠地？海风愈发猛烈，拴它的绳子绷得笔直。这无耳无口的造物，自诞生起便注定了飘零的命运。

心里忽然泛起微酸。它的生命原是被一口气撑起来的，来时不知从何而来，去时也寻不到踪迹。此刻它薄得能透光，明黄的颜色在夕阳里泛着暖调，倒像一片被风托起的落叶，在做最后的旋舞。

或许这样便是好的。不必被谁记挂，不必被谁收起。当最后一丝气散尽，它会贴着沙面，被潮水洗刷，被阳光晒成更轻的存在，终有一日，随海风去往更远的地方。像所有归于海的事物一样，以无形为形，以无声为声，这大概是属于它的，最温柔的善终。

暮色漫上来时，我解下那根线。薄片似的它在风中抖了抖，像在道别。我把它轻轻放在礁石上，看浪一点点漫过脚边。潮声里，仿佛有细碎的告别，轻得像它初来时，那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人们总爱将善终想象得极为体面，殊不知大多数生命都是在无声的溃散中走向终局的。气球狗不会吠叫，它的消逝也必将静默。或许明日清洁工扫过这片沙滩时，连塑胶的残骸都寻不见了。

感谢狗狗给了我今天的陪伴，我在等风也等你，我明天老地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