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十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董秀娥和骏马在那次互相强烈地震撼过后的许多日子里，都屏声歛气着互相躲避。就象一对涉事未深的孩子，当得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心爱之物时，反被自己巨大的喜悦震撼着惊呆了，躲在一个无人的地方体验着品味着。他们都在心底暗自发誓，只把那巨大的幸福永远埋藏在记忆深处，而从此决不再越雷池一步，绝不再偷吃那罪恶的禁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然而岁月是无情的，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切誓言都会失去原来的意义，变得苍白无力甚至不留一点痕迹。于是那罪恶的欲望就偷偷地睁开了眼睛，彼此吸引着又向对方一步步走去。真是鬼使神差，他们竟在陆家洪严密的监视下，一次又一次地在云山雾海里畅游；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彻底砸碎再和对方紧密地揉捏在一起；一次又一次给自己的良心增加一个沉重的精神枷锁！就象大海的波涛翻腾起来热烈拥抱，得到了那个极大的满足之后就退潮下来回到各自的窝巢。用极度的体贴和极度的温顺来填平内心对丈夫或妻子的歉疚和良心的责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陆家洪惊异地发现，自己娇媚的妻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娇媚了。几乎每时每刻，她桃花般姣洁的面容总是显得容光焕发；她精巧的嘴角总是挂着一个满足的微笑；她水葡萄般黝黑的眸子总是隐藏着兴奋和冲动。当夜晚来临，太阳早已在山那边进入梦乡的时候，妻子依然蜷缩着她娇小的身躯 依偎在他温暖的臂弯里，依然用她莲藕般的臂膀环围着他的脖颈，所有的“依然”全都依然存在着，陆家洪却再也感受不到她内在的激情，就象一泓沸腾的岩浆，突然就完全冷却了热度！白天，当妻子深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可爱的妻注视的不是他而是他脑后的什么地方。有时候，他能看见妻子眼睛里飘忽不定着迷离的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这微妙的变化警觉着他的思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她怎么啦？她到底怎么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他思前想后分析了所有存在的不存在的甚至莫须有的可能，最终却还是愁着一个不明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转眼到了第二年的端阳节。那天，他们正在吃着晚饭，门外熟悉的脚步声就羞红董秀娥美丽的桃花，她掩饰地扭过小脸使劲地咳嗽，竟弄假成真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陆家洪见她咳得厉害，就心疼得起身替她拍背， 就见骏马揹着一只很大的帆布包稳健地走了进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嗨，你们正吃饭呢！我今天到运城去，顺便打了只黄羊，送你们一半儿，还有肝和腰子。看来送的晚了点，只好明天再吃了。”说着，把一只血淋呼啦的布袋从帆布包里拽了出来，顺手往桌子上一放。谁知董秀娥一见那布袋上的血水便一阵恶心，接着就“哇哇”地呕吐不止。陆家洪一边替她拍着背，一边狠狠地投了骏马一个责备的目光。骏马做了错事的孩子般，僵直着站立手足无措尴尬非常！董秀娥指指椅子示意骏马坐下，一面仍然翻江倒海般地吐着。小贝贝也撂下饭碗，手忙脚乱地替阿姨捶着背，竟完全象一个大人股体贴入微。董秀娥努力克制着隐忍着，却完全停不下来一分一秒！她简直就是极尽人间呕吐之能事，恨不得把自己的肠肠肚肚都吐出来，最后竟吐出了苦涩无比的胆汁！直忙得两个七尺男儿和一个小贝贝往来如梭倒水找药，却毫无办法叫苦不迭。眼瞅十点已过，骏马自是悻悻然识趣地离去并执意带走了小贝贝。他好一阵后悔，好端端地他干吗要给他们送什么黄羊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果庄的夜极静，静得空灵静得清冷。仿佛这里从来就是一片蛮荒的死寂无声无形......骏马的耳鼓里比果庄的静还要静，心房里却跳动着董秀娥忍无可忍的呕吐声。忧心忡忡焚烧着满腔对董秀娥的苦恋，真怕她得个什么怪症，留一片悔恨填充着自己心里的思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里屋，疯傻的妻在梦中“咯吱吱”地咬着牙齿好象在深恶痛绝地诅咒着什么。骏马忆起了那次妻的牙齿深陷肌肉时淋漓尽致的解脱，似乎此时妻子又在“吱咯咯”地两排牙齿中间研磨着他的躯体，想象中一定也是痛快淋漓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骏马眼望着可怜的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还爱自己的妻子吗？不。妻子早已丧失了一个妻子应该具备的真正内涵，而只是成了一个依赖他的人，一个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倒下来的倚在他肩上的断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但他依然疼她，是一个长者对幼者的疼爱；他依然怜她，是一个强者对弱者的怜爱。除此而外，就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如今，移花接木似的，他象当年疯狂地爱妻子一样疯狂地爱上了董秀娥。与爱妻子一样爱得热烈爱得专注爱得放肆爱得温柔。为了这爱，他不怕受到任何惩罚，既然是爱了，那就不怕，哪怕是断筋剔骨剖腹剜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但有一件事他是怕着的！那就是怕给儿女们留一个丑陋而可耻的形象，怕儿女们的鄙视和诅咒！他看着睡在梦中的儿子，那只只剩大小两个拇指的手，象个虎钳似的静止在他小小的胸口上。他轻轻地握住儿子的小手，温柔地放在唇边，亲吻着......可怜的儿！有娘的儿跟没娘一样，里里外外只落个悲惨的残缺！心，就越发被那咯吱吱的两排利齿研磨成了粉碎！儿子依然是他可爱的儿子，父亲却变成了魔鬼！噢，天哪！——天！！日后我还怎么活人！ 与董秀娥偷鸡摸狗生死不分人鬼相混的那段乐趣，终究不会有好结果！与其日后被千人骂万人唾，倒不如人不知鬼不觉地早早了断，免得弄出点人仰马翻的事来害了自己又害别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晚间的决定就落实了日里的行动，第二天骏马便亲自接送贝贝上幼儿园，左不过是晚点出车早点收车，被自己占用了的公家的时间，就在行车的时候加快速度找补回来。唉，早要是如此安排，何至于弄残了儿子的手，又何至于与董秀娥扯上那不清不楚的孽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谁知董秀娥却一病不起，呕吐了数日也总不见好。家里没有了孩子，心里就空落落的。没有了孩子便没有了孩子的父亲，心里就更加空落落的。陆家洪只说她是想念孩子，便多次按照妻的旨意去接贝贝，都被骏马婉言谢绝了。陆家洪哪里知道，每当夜深人静，骏马却把那谢绝玩味出更多的思念；把那思念又舞动出更多的兴奋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一晃已是半月有余，这天骏马又早早收车去接贝贝，贝贝却被陆家洪接走了。心头涌动着的五味俱全的复杂情绪，仿佛影子般费尽心思却无论怎样也摆脱不掉！他精心照料着妻子吃完了晚饭，收拾好了厨房里的盆盆罐罐，就去给妻子洗脚，不小心又被妻抓破了脸面，心中好不悽惨！骏马心中滴着泪，沉重的躯体连同复杂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他和陆家洪一家的关系了，断又断不掉，处又不该处。他把自己重重地扔在了那张孤独的硬板床上，费力地周旋在那些恼人的犹豫不决中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去陆家洪家里接贝贝？不接贝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不接？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笃,笃,笃!”有人敲门。门外病歪歪地站着董秀娥，原本月儿般丰满桃花般妖艳的面容突然遭了霜打似的完全憔悴了！骏马惊诧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呀，咋就成了这付模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董秀娥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所有的怨尤委曲思念渴望严严实实地堵在喉咙口做声不得！四只眼睛里都有着太多的内容，就这样互相直勾勾地望着，望着，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时间和空间都静止着一片虚无，世上的一切都隐化着消失了。只有这两颗在苦水里泡着的心在蛮荒的原野里升腾着，靠近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男人总是要比女人强势一些,所以,骏马首先清醒了过来,偏了偏身子又退了退,董秀娥便进得屋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我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嘤嘤地哭泣着，多少哀怨多少思念，竟象白龙江的波涛压顶而来，淹没了骏马的解释和表白。是他不好，是他遮住了她头顶的灿烂阳光；是他摧落她妖艳的花瓣。全——是他的错！他们天生就是一对拆不开打不散的鸳鸯，谁又能离得开谁！干嘛非要分开！干嘛非要话得如此辛苦！干嘛非要互相折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于是，毫无疑问：重操旧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仿佛田径运动员，退缩几步反而能够催促更快的向前飞奔。“离别后的重逢”更显出柔情蜜意如胶似漆。他们你回避我我回避你，却最终发现谁也回避不了谁！这个回避不了的回避无时不刻提醒着他们，他们原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于是在他们所谓的“离别”之后的重逢后，他们的感情燃烧得更加炽烈提炼得也更加纯真了。骏马把“早早了断”的誓言抛入小白龙江滚滚的波涛里，只一味地豁出去了。董秀娥的理智被束之高阁，在百般的矛盾中周旋在两个男人中间品味那辛酸的快乐.....可她的病却总不见好，常常呕得翻肠绞肚苦不堪言！而在呕吐与呕吐的间歇中，胃口却出奇地好了起来，一天到晚嘴巴不停地吃着，仿佛那嘴巴一停生命就要结束！而那女人每月必有的一次潮红竟也是迟迟不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就有了堪称生育专家的女人乜斜着眼睛煞有介事地说：“哟，怕是揣上了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一句话提醒了董秀娥，热锅上的蚂蚁般兴奋得停不下手脚，恨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舞出些花哩呼哨的动作来！耳旁又响起那个大夫的声音：你没病......噢,天哪!菩萨保佑！菩萨求求你，你就保佑保佑我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董秀娥确切知道自己的肚皮不再空瘪后，她就完全放飞了自己所有的想象，想象中几个月后 ，就会有个呱呱墜地的生命从自己的体内分离出来，把她渴望了数年的梦想变成现实，她就幸福地颤栗了！一想起那个粉扑扑肉嘟嘟毛桃儿似的婴儿，她就感动得几乎下泪。一场虚惊终于实实在在地驱走了她全部的自卑。想起那长条凳子上的大肚子们，竟再也没有羡慕没有嫉妒。她也有资格坐在那个骄傲的行列里，也会挺直了腰板，并且对着所有的人露出一付凛然不可侵犯的表情。她也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一个真正的完美的女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此时的董秀娥，心里博大着一片一望无际万里无云的蓝天，快乐有如深山老林中的甘泉日夜流淌。她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孕育里去了，好象这宇宙间只存在着她和她尚未成形的胎儿。她甚至不再需要男人的爱抚和温存，不再向任何人显示自己的依赖和娇弱，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是抬头挺胸脚跟点地“笃笃”作响。她着实骄傲着自己的成功；着实自豪着自己的完美，着实自信着自己的行为。她在一瞬间突然成熟了，变得强大起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具备了一个母亲所应该具备的非常坚定的独立性。嘻嘻，她陶醉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她一树的桃花怒放了，红艳艳娇嫩嫩光彩照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但她果真自信着自己的行为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不!假如果真自信,为什么不明白何以会背叛自己的丈夫,何以会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象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吃着碗里还惦记着锅里?她越来越多地把骏马和陆家洪放在一个天平的两端,用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砝码去做比较,她惊讶骏马越来越重地沉下去，丈夫却毫无缘由地飘了起来。她无法为自己的行为做一个合理的解释，沉默象卧虎山般陷入了她深深的思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象挣扎在沼泽里的人不可自拔，她思索得艰苦而疲劳。她惊讶自己依偎在丈夫的怀抱时，感情却是冬日里的白龙江般冻结着冷静，没有欲望没有激情更没有冲动，只是一个本分的妻子接受着丈夫热烈的赋予。而在接受着这丰厚的赋予时，她深感自己感情的贫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可只要与骏马在一起，她就满心奔腾着渴望，一种毫无保留一心奉献的渴望。那渴望象地心滚烫的岩浆翻腾起熊熊烈火燃烧着她，真恨不能把自己燃烧成灰烬以安抚骏马如此苦难的生命！她在这种奉献中幸福地体验着自己的富有！象翱翔在暴风雨中的海燕，那激情那快乐怎不叫人心颤！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不爱丈夫，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就不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她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原来为了逃避农村物质生活的贫穷却更可悲地失去了自己感情生活的富有。如今，又在这摆脱不掉的感情贫穷中无视法律背叛了丈夫！想起丈夫内疚和羞愧就充塞在心间烧灼着疼痛！她本应感谢丈夫，是他结束了自己农村的苦日子使她变成了城里人；她本应热爱丈夫，因为丈夫深深地爱着她并让自己实现了多年来要做母亲的渴望。然而她却不仅没有感恩反而背叛了他！她欠丈夫的实在太多！如今，他们有了孩子，她怎能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没有父亲，又怎能让亲生的骨肉唾弃无耻的母亲！于是董秀娥的母爱调动起了她全部的理智，明白了活着终究不能光为自己，明白了今生今世只能在无限的思念中把骏马深深地埋在心底，他们真是应该结束那段可耻的罪孽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当董秀娥艰难地诉说完自己的决定，骏马苦涩地掩饰了自己焦灼的目光，默默地接受了她的决定。于是两个热恋中的罪人终于偃旗息鼓平息了欲火，各自躲进自己封闭着的心狱里去了。</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