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芦苇荡呀

明眸善睐

摄影：左恭田

出镜：明眸善睐

拍摄于昌黎路边

挎着妈妈的红布包袱穿过芦苇荡时，风正卷着芦花掠过耳际，那声音像极了妈妈坐在炕头纳鞋底时，线绳穿过厚布的“嗤啦”声。包袱边角磨出了毛边，红色褪成了粉红色，却依旧挺括——是妈妈用了多年的包袱皮，藏着无数细碎的日子。

池塘在旷野尽头卧着，冰面结得不算厚，能看见底下蜷曲的水草，像妈妈年轻时编过的草绳。我拣了块背风的土坡坐下，冻土硌得人骨头生疼，倒让人想起老屋的火炕，冬天总被妈妈烧得暖烘烘的。解开包袱时，指腹蹭过布面粗糙的纹理，忽然摸到一处硬邦邦的——是妈妈总爱缝在里层的小布袋，从前装过给我买糖的硬币，此刻空空的，却像还留着甜丝丝的余温。

旧衣裳是件蓝布褂子，是我上中学时妈妈连夜赶制的。那时她总说：“布要多浆几遍才挺括，耐穿。”此刻浸在冰水里，布料硬邦邦的，像块冻住的石板。

风穿过芦苇荡，秆子“哗啦啦”地响，像妈妈坐在织布机前踩踏板的声音。我抬头时，看见芦花正往红包袱上落，白絮沾在红绸子上，倒像是谁撒了把碎雪。忽然想起那年冬天，妈妈就是用这红包袱裹着兰花袄，带我去赶集。她牵着我的手走在雪地里，红包袱在她臂弯里晃，像个跳动的火苗，我数着她棉袄上沾的雪花，一步一步踩着她的脚印走，觉得永远也走不到头。

花袄渐渐洗出了光泽，蓝得像开春的湖水。拧干时，水珠顺着银线绣的花瓣往下滴，落在冰面上，凝成细小的冰晶。我把它摊在红包袱上晾晒，风过时，缎面轻轻颤动，兰花仿佛在冰天雪地里微微舒展。红包袱的衬里蹭过脸颊，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是妈妈惯用的味道，她总说这香味“干净，提神”。

夕阳把芦苇荡染成金红色时，我将半干的兰花袄折好，放进红包袱里。往回走时，包袱比来时沉了些，许是吸了水汽，又或许是装了太多漫上来的回忆：妈妈灯下绣花的侧影，她用热熨斗熨平袄面时的专注，还有我穿着花袄转圈圈，她笑着说“慢点，别摔着”的声音。

芦花又落了满身，我忽然想起妈妈说过，兰花是顶耐寒的，“看着娇贵，骨子里硬气”。就像这红包袱，陪她走过三十年风霜，颜色淡了，却依旧挺括；就像这片芦苇荡，看似萧瑟，根下却藏着春的消息。原来有些东西，从来不会被时光洗褪色，它们会像这红包袱里的兰花袄，在记忆里永远鲜亮，永远带着妈妈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