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山海滋味里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人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青岛人的日子，就是被家门口这片海、身后那座崂山，一茬一茬喂养大的。大海的馈赠里，蛤蜊带着泥沙的鲜，海菜裹着浪沫的清，而最让我念兹在兹的，是那带着咸涩海风的海蓬菜——它像一枚咸鲜的印章，在记忆里盖下了永不褪色的戳记。</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小时候的饥饿总来得猝不及防，大海却总能递上温柔的慰藉。天刚蒙蒙亮，爷爷蹚着带凉意的海水回来，竹篓底沉着吐净沙的蛤蜊，边缘总歪歪扭扭躺着一捆海蓬菜。那菜梗圆滚滚的，像被海水洗亮的翡翠棒，带着滩涂特有的腥咸，是退潮后礁石缝里最倔强的绿意。奶奶总说这菜性子烈，得用井水慢慢泡。她把菜扔进陶盆，早晚各换一次水，看着清水渐渐染上浅绿，盐霜在盆底结出细晶。泡透的海蓬菜软得能掐出水，挤干了切碎，拌上炼猪油剩下的油渣，撒把葱花，筷子一搅，鲜气能从厨房漫到巷口。</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蒸笼冒起白汽时，院子里的麻雀都不肯飞远。掰开烫手的包子，海蓬菜的绿裹着油星闪，咬下去先是海水淡淡的咸，接着是野菜的清苦冒出来，最后被面香裹着油气一股脑涌上来。那时候不懂什么叫“珍贵”，只知道捧着包子蹲在灶台边，连掉在衣襟上的碎渣都要捻起来吃掉。退潮后的滩涂是孩子的战场，跟着大人的脚印采海蓬菜，手指泡得发皱像老树皮，裤脚沾着黑泥能拧出海水，可看着竹篮里紫绿相间的菜堆，心就像被潮水漫过的沙窝，填得满满当当——这又是能让蒸笼飘香好几天的宝贝。</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翻过海边矮坡，崂山的野菜接了山海的班。春末的荠菜顶着小白花，夏初的苦菜沾着晨露，妈妈和婶子们挎着竹篮上山，镰刀在手里翻飞，一上午就能摘满筐。苦菜焯过用蒜泥拌，清苦里藏着山风的冽；荠菜剁碎了包饺子，咬开面皮全是山泉的甜……可我总更盼着海蓬菜包子，那味道里有爷爷裤脚的海盐，有奶奶换水时的耐心，还有一家人围着蒸笼时，白汽里藏不住的笑。</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今走过滩涂，看见有人弯腰采海蓬菜，总会想起奶奶站在陶盆前的背影。超市的菜架一年四季青绿，妈妈却还记着退潮的时辰，挎着竹篓去滩涂转一圈。泡好的海蓬菜拌进馅里，蒸笼冒起白汽的瞬间，熟悉的咸鲜漫上来——像看见爷爷提着竹篓从晨光里走来，听见奶奶在灶台边念叨：“这海菜啊，得慢慢泡才出味儿。”</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原来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吃的从来不止是滋味。是海蓬菜在清水里褪尽咸涩的等待，是崂山野菜在沸水里舒展的坦然，更是这片山海把日子熬成的模样：浪来时有礁石接着，风过处有草木迎着，而每一口踏实的香里，都藏着家的方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丁兆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5年7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