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叶女（小小说 七）

桐柏红

第十一章 西施五香草

大别山的晨雾像一层轻纱笼罩着山坳，宋香叶赤脚踩在湿润的田埂上，露水浸透了她的裤脚。她弯腰拨开一丛嫩绿的五香草，指尖沾满了带着特殊香气的露珠。

"真香啊。"她将手指凑近鼻尖，那股混合着薄荷、紫苏与淡淡花椒的独特气息让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奶上山采药的时光。五香草的叶片在朝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泽，锯齿状的边缘挂着晶莹的露珠，像镶了一圈碎钻。

"香叶！"父亲宋智祥的声音从田那头传来，"供销社来电话，说县里药材公司的人下午要来参观咱们的五香草。"

宋香叶直起腰，晨光勾勒出她窈窕的剪影。她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让站在田垄另一头的辛晓松看呆了。他今早特意绕了二里地，就为了"顺路"经过宋家的责任田。

"爸，我听见了！"宋香叶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般清亮。她转身时瞥见了呆立在不远处的辛晓松，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自从去年帮她解决了五香草的病虫害问题后，他一直关注虫害苗情。

宋智祥拄着锄头走过来，裤腿上沾满了新鲜的泥点。这位曾经的供销社主任，在下放农村的岁月里练就了一手好农活。他蹲下身，用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捻动一片五香草叶子："叶子厚实，油腺饱满，比野生的品质好多了。"

"爸，您看这个。"宋香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我按古方配的五香粉，加了晒干的花椒叶和野茴香。"

宋智祥凑近闻了闻，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贾继玲正好挎着竹篮来送早饭，看见丈夫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老宋，你这喷嚏打得，山那边的鸡都要跟着打鸣了！"

一家三口坐在田埂上吃早饭。宋香叶捧着搪瓷碗，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望着眼前这五亩绿油油的五香草，思绪回到去年那个改变命运的决定。

那时她刚放弃高考，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有天半夜，她摸黑跑到自留地里，月光下看见几株野生的五香草在石头缝里倔强地生长。她突然想起奶奶说过，五香草能治胃病，城里人吃惯了大鱼大肉，最需要这个。第二天她就跟父亲提出要规模种植五香草。

"香叶，"贾继玲递给她一个煮鸡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宋香叶回过神，发现母亲的手指上还沾着粉笔灰。这位乡村教师天不亮就起来批改作业，现在又要赶着去给孩子们上课。"妈，您下午别去学校了，在家歇着吧。"

"那怎么行？"贾继玲拢了拢花白的鬓发，"二年级的算术课耽误不得。你弟弟昨天还问我，为什么姐姐不去上大学要来种地......"

话没说完，贾继玲就后悔了。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凝固，只有远处山雀的叫声格外刺耳。

宋智祥重重地放下碗："小伟懂什么！没有粮食，读再多书也得饿肚子。"他转向女儿，声音柔和下来，"香叶，下午药材公司的人来，你给他们露一手五香鱼的绝活。"

太阳渐渐升高，雾气散去后，五香草田像一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山坳里。宋香叶卷起裤腿下地除草，忽然听见田埂上传来脚步声。

"晓松哥！"她直起腰，阳光正好照在她汗湿的额头上。

辛晓松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白衬衫，袖口还留着折叠的痕迹。他局促地站在田边，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我、我娘烙的葱油饼，给你带了两张。"

宋香叶噗嗤一笑："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故意晃了晃沾满泥巴的手，"过来帮我看看，这几株叶子怎么发黄了？"

辛晓松像得了圣旨似的跳下田垄，结果一脚踩进泥坑，崭新的黑布鞋立刻陷进去半只。宋香叶笑得前仰后合，辫梢扫过五香草丛，惊起几只彩色的蝴蝶。

"是缺钾肥。"辛晓松红着脸检查植株，专业素养让他渐渐忘记了尴尬，"可以用草木灰，或者......"他突然压低声音，"香叶，我听说县里要选拔技术员去省城学习，我想报名。"

宋香叶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低头拨弄着五香草的叶子，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要去多久？"

"半年。"辛晓松盯着她发间的一朵野花，"如果考试通过，可能......能留在农科院。"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宋香叶突然觉得喉咙发干。她弯腰拎起水桶，哗啦一声浇在五香草根部，水花溅湿了她的衣襟。白底蓝花的的确良衬衫变得半透明，隐约透出里面红色的背心轮廓。

辛晓松慌忙别过脸，耳根红得像田埂上的野草莓。他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对、对了，我带了本《中药材种植技术》，里面有五香草的......"

"给我看看！"宋香叶眼睛一亮，湿漉漉的手就要去接书。

"等等！"辛晓松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先擦擦手。"

两人的手指在手帕下不经意相触，像触电般同时缩回。手帕掉在泥地上，立刻被五香草的影子覆盖。

下午三点，药材公司的吉普车卷着尘土开进村。宋香叶换了件水红色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她站在田头，落落大方地向客人介绍五香草的种植要领。

"我们采用山泉水灌溉，完全不用农药。"她弯腰掐下一片嫩叶，在指尖揉碎，"您闻闻，这香气比野生的更醇厚。"

公司经理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他仔细检查了叶片和土壤，突然问："姑娘，你这些技术是从哪学的？"

宋香叶指了指站在人群外围的辛晓松："她的目光越过众人，与辛晓松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我自己也查了很多资料，还试过不同的施肥配方......"

经理露出赞赏的神色："有文化就是不一样。这样吧，我们先订两百斤鲜叶，价格按市场价上浮三成！"

夕阳西下时，宋香叶独自在田里采摘样品。晚风拂过五香草丛，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私语。她听见脚步声靠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香叶。"辛晓松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我有话跟你说。"

宋香叶继续手上的活计，心跳却快得不像话："你说啊。"

辛晓松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束野花，红的、黄的、紫的，用一根五香草茎捆着，笨拙得像小学生的手工作业。"我、我想好了，不去省城了。"

"为什么？"宋香叶猛地转身，野花差点戳到她鼻子。

"因为......"辛晓松的喉结上下滚动，"因为我查了资料，五香草可以深加工做成调味包，还可以提取精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和你一起......把这事做成......"

宋香叶的眼前突然模糊了。她低头看着手中沾满泥土的五香草，突然明白了奶奶当年说的话：有些植物看起来不起眼，却能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开出最香的花。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穿过五香草的叶片，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光影。两个年轻人的影子渐渐靠近，最终融合在那片散发着清香的绿色海洋里。

远处的山路上，宋智祥背着手往家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贾继玲抱着教案本跟在后面，笑着摇头："老宋，你闺女注册的“西施五香草”被国家商标局批准的，名号传遍全县了。"

"那是！"宋智祥得意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