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鏊子上的黄月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沙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灶台上鏊子的铁锅盖刚揭开，一缕带着米香的热气就顺着锅盖的缝隙钻出来，在陕北窑洞的土墙上洇出片朦胧的白。婆姨们总说，摊黄儿是黄土坡上的月亮，要等日头西斜，柴火慢烧，才能在鏊子上烙出那圈金黄的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做摊黄儿的面得用新收的糜子，磨成粉时要过三遍箩，细得像春日里的杨絮。温水和面时得顺着一个方向搅，直到指尖能拉出半寸长的黏丝，再搁上块化开的老酵，盖上棉被在炕头捂半晌。等面团发得鼓鼓囊囊，掀开被角就有股甜丝丝的酸香漫出来，那是糜子在跟时间悄悄较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鏊子得用传了三代的铸铁家伙，架在柴火灶上烧到冒烟，用猪尾巴油擦一遍，油星子“滋啦”炸开，香味能飘到院外的枣树下。舀一勺发好的面糊，手腕轻轻一转，面糊就在鏊子中央晕开个圆，像谁把天上的月牙儿揉碎了铺在上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盖锅盖的瞬间要快，得让柴火的温度稳稳裹住那团软面，等听见锅里“咕嘟”响得欢了，掀开盖就见摊黄儿的边缘已经翘起金黄的边，中间鼓着些细密的小泡，像陕北汉子晒黑的脸上笑出的褶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刚出锅的摊黄儿烫得没法下手，得用筷子夹着在手里颠来颠去。吹凉些咬下去，先是表皮微微的脆，接着就是内里的酥软，糜子特有的清甜混着发酵后的微酸，在舌尖上慢慢散开。若是赶上秋收后，婆姨们会在面糊里掺些南瓜泥，或是拌上点红枣碎，那甜味就更厚了，像把整个秋天的阳光都揉进了这方寸之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陕北的日子苦，可摊黄儿总能给出些甜。糜子耐贫瘠，在坡地里扎下根就能结出饱满的籽，磨成面做成摊黄儿，顶饿又养人。黄馍馍压得人噎得慌，油糕吃多了腻，唯有摊黄儿，软乎乎的，老人孩子都能嚼得动。灾年里，一碗稀粥配两个摊黄儿，就能让汉子们有力气扛着锄头下地；丰年时，端一碟摊黄儿招待客人，比啥山珍海味都实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在城里超市也能见到真空包装的摊黄儿，可总觉得少了点啥。或许是少了柴火灶的烟火气，少了婆姨们擦鏊子时手腕的弧度，少了窑洞炕头上那床捂面团的旧棉被。就像陕北的月光，落在钢筋水泥上，总不如洒在黄土坡上那般清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次回老家，一进院门就先问灶上有没有摊黄儿。听见鏊子“滋啦”响，看见鏊子开盖时那团腾起的热气，就知道，这趟回来值了。咬着摊黄儿看院墙上的夕阳慢慢沉下去，远处的山峁子被染成金红色，忽然懂了，为啥陕北人走到哪儿，都惦记着这口带着土腥味的甜——那是家的味道，是把苦日子过出甜来的念想。</span></p> <p class="ql-block">文字:沙蓬，图片: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