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故乡之八十二)</p><p class="ql-block"> 樟树籍知名青年女作家欧阳娟曾在长篇小说《天下药商》中,将镜头聚焦明末清初(1628年—1700年)的江西临江府城: </p><p class="ql-block"> “天刚破晓,赣江雾气如一匹白绸缠绕码头。临江府城正街的青石板,被挑药人的草履磨得发亮。“吱呀”声里,一家接一家的药铺卸下半截雕花排门——恒生、天益、松鹤、回春……短短五里长街,竟林立着一百二十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晒药的篾簟从檐口一直铺展到江面,空气里浮动着薄荷、白芷、陈皮交织的清冽香气。临江府的药香,便这样顺着赣水,悄然漫向更下游的樟树镇。” </p><p class="ql-block"> 临江府的药香淌至樟树,正遇上赣江与袁河交汇的急湾。湾内帆樯如林,桅杆错落,樟树帮的第一代药贩将从临江府趸来的枳壳、车前子搬上木船,换作四川的川贝、云南的三七。樟树由此成为临江药业的“下游放大器”——临江种药,樟树售药;临江炮制,樟树集散。久而久之,樟树药商沿着赣水、湘江、汉水一路拓展开来,“只见伢崽去,不见伢崽归”的民谣,被江风越送越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樟帮药路:从赣水帆影到万里药香 </span></p><p class="ql-block"> 明代的晨光里,樟树镇的青石板路上,常有推着独轮车的药贩走过。车辙里嵌着枳壳的碎粒,竹筐边飘着陈皮的清香——这是樟帮药商最初的模样。他们肩挑背扛,从赣江码头出发,把临江府的药材挑向湘楚川滇。发迹后便在异地扎下根来,开起药铺,又从老家招来学徒、聘来巧匠,让樟树的药香在他乡愈发浓烈。那些学徒多半再也没回故乡,从客籍熬成“土著”,应了那句“一个包袱一把伞,出门三年当老板”,也应了那句浸着乡愁的“只见伢崽去,不见伢崽归”。</p><p class="ql-block"> “店无亲人莫开”,樟帮的店东与伙计,不是叔伯兄弟,便是乡邻姻亲。彼此提携着,像滚雪球般在异地壮大,带着鲜明的家族印记。从明到清,三波浪潮涌遍天下:崇祯年间天灾人祸,药商们背井离乡闯江湖;康乾盛世,他们沿赣江、湘江铺开店面,道光时正式成帮,与京帮、川帮三足鼎立;同治、光绪年间,更是将药铺开遍大江南北,抗战时总人数竟达七八万之众。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一把白芍刀,百年药香魂 </span></p><p class="ql-block"> 樟帮的底气,藏在刀房与火房里。不到寸长的白芍,在老药工手中能切成数百片,薄得能透过日光,落在瓷盘里像撒了层细雪——这便是独步天下的“白芍飞片”。炒药的火候更讲究,老匠人赤膊站在铁锅前,凭手心的汗温就能估出“230℃,15分钟”的精准,如今数控炒药机的屏幕上,跳动的正是这代代相传的火候。 成药的秘方更是金不换。参茸黑锡丸从宋代高僧的古方化来,加了人参、鹿茸,成了回阳急救的神药;追风苏合丸用17味药配伍,专治风寒咳嗽,别处的苏合丸根本比不了。安宫牛黄丸、六神丸、虎骨酒……近百种成药,配方藏在手抄本里,师父口传心记,连字都认不全的药工,却能凭手感配出分毫不差的剂量。这些药从樟树出发,顺着赣江水、湘江水,走到哪里,就把樟树的名字刻到哪里。</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四足立天下,一网通南北</span></p><p class="ql-block"> 樟帮在全国织就的“药业网”,以樟树、湘潭、汉口、重庆为四大枢纽,像藤蔓般往四处伸展。 在江西,吉安40家药店有31家是樟帮的,赣州32家药材店全由樟树人开设。南昌的黄庆仁栈最是风光,光绪年间的营业额占了全城药业的四分之一,金字招牌在府学前街亮了百年。 </p><p class="ql-block"> 湖南湘潭的十二总码头,曾是樟帮的天下。康熙年间,大桥乡的黄某在这里租下房屋,乾隆二年拿到第一张“牙纪行帖”,成了湘潭药材行的开山鼻祖。后来的10家药行,包揽了全城生意,连码头的装卸权都要争得头破血流——三次械斗,鲜血顺着麻石缝流进湘江,把一江清水染成了浓酽的药汤。 </p><p class="ql-block"> 汉口“八省通衢”的江岔子里,樟帮药行的“亮彩”最是热闹。开业时,紫檀匣里的银票与部帖高挂三皇殿,鼓乐齐鸣,炮仗碎屑红遍江堤。德记、茂记等十数家药号,把江西的枳壳、黄栀子堆成小山,靛蓝印的“临江道地”四个字,被江风吹得簌簌响,像在应答故乡的呼唤。 </p><p class="ql-block"> 重庆的裕隆恒、聂开泰等字号,更是把药路修到了甘肃碧口。从广州、香港的“洋药”专庄,到东北的药材行栈,樟帮的脚印,比赣江水的波纹还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三年学徒苦,七不准如刀 </span></p><p class="ql-block"> “不满三年不准回家”,这是樟帮学徒的铁律。契约上明明白白写着:“走南逃北,与店无涉”。每日寅时起身,先扫店堂,再学认药、切药,晚上睡在柜内的地铺里,打烊后还要背《药性赋》、练珠算。三年满了,还得“参师”一年,才能独立操刀。 工钱薄得可怜,零花钱全靠机灵——给客人递茶时捞点小费,帮老板买东西拿点回扣,年终分点“外水”红利。但规矩却严得吓人,“七不准”刻在心里:不准带外乡学徒,不准抽大烟、赌博,不准挪客人的货款,不准娶当地女子为妻……违者被当众开除,通报全行业,永无立足之地。湘潭的药行更狠,成交必须经本行,佣金只收卖方,粉牌上明码标价,谁也别想耍花样。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烈女碑上名,药路血与泪 </span></p><p class="ql-block"> 清江县(今樟树市)志里,276位烈女的名字被雨水打湿,其中27人,丈夫死在了川滇黔湘的药路上。湘潭雨码头的石碑,刻着一排排“樟籍客死”的名字,被江水磨得模糊;湖北通城的一个学徒思家不得,吞了砒霜,坟头只插根枳壳枝当碑。 但樟帮的脚步没停。而今,樟树的孩子们在课本里读《本草魔方》,90后女药工操控着数控炒药机,屏幕上的数字,藏着老匠人手心的温度。赣江依旧东流,码头的灯影里,仿佛还能看见当年“亮彩”的光——那是伢崽们没走完的路,是代代相传的药魂。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时光流转,世事沧桑,如今, 临江府城的百余家药铺虽早已隐入史卷,但每当夜幕降临,樟树码头仍会亮起一片灯影。风过处,仿佛又听见那句民谣:“只见伢崽去,不见伢崽归”。声音飘向江面,被一只逆流而上的货船接走,船头插着一面小旗——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临江道地”。</span></p><p class="ql-block">(根据19889年版《清江县志》和网络有关材料整理创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