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 薇 花 开

原风（ahw）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安阳市政府发起一场评选市花活动，广大市民踊跃参与，很是热闹。那时的我大学毕业，刚分配到这座北方小城。欣逢盛事，颇觉有趣，饶有兴味地关注着结果。后经安阳市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确定安阳市市花为紫薇花。当从报纸上看到消息，我心中一时愕然：紫薇？这是一种什么花啊？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种既不多见，又不知名的花儿作市花呢？彼时，智能手机这玩艺儿远未面世，探究起来也是费神，此疑问遂不了了之。

后来，政府在市中心繁华地段修了一处小游园，并名之曰紫薇园。我专程游览，颇感失望：园小且不计较，紫薇园中竟未睹市花繁盛之景。市花既定，想象中的大街小巷紫薇遍植，花开满城之象也未出现。市花一事，热闹一时，终是落寞。紫薇于我，便也淡出了思绪，以至于后来虽然认识了紫薇花，却没有引起更多的心灵感应。

　　直到今年盛夏来临。许是退休之后人闲事寥，意趣专注之故，一日，独自散步于街头，却在突然间被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花儿吸引了目光。当百花谢幕，让位于万木葱绿，于骄阳下傲然怒放的紫薇花，竟如此奇妙地击中了我的心房！

我着魔一般，不由自主，驻足观赏。那一片紫薇花，朵朵开在枝条的顶端，远望去，或红或紫，或白或粉的花团，拥拥簇簇，云蒸霞蔚，满树锦绣。有的枝条不甘平庸，偏要抽出身来，向空旁逸，其花簇则累累成束，在兰天或绿树的映衬下，把一枝色泽殷莹，纯粹明艳的美，尽情炫放。其美也，直令人不敢相信，以至于心醉神迷，怔立而无我。

凑近了细察，那明黄色的花蕊从花芯四面散发，纯洁而坚挺，竟给人一种高贵桀傲的非凡感受。而那一朵朵花儿，鲜纯艳丽，光润莹透，如绸似缎，纤弱娇柔。看那花瓣轻皱，似曲非卷的形态，自带一番柔艳娇羞模样。

　　这柔艳娇羞的花儿令我想起少年时代，曾经听哥哥讲，世上有一种神奇的树，最怕痒痒，只要用手轻挠其干，她就会害羞不已，面色含春，花枝乱颤，仿佛笑声盈盈。人们把这种怕痒的树叫作挠痒树，挠痒树的花就叫痒痒花。哥哥的描述令我深陷迷惑却心生向往——树不是人，它怎么会怕痒痒，又怎么会害羞呢？这样一种怕痒痒又害羞的花儿，会开成什么模样呢？尚属少年的我实在无从想像，头脑中幻化出的，却是一张花儿般娇羞的少女的脸庞。

青年时代看《还珠格格》，没有被疯疯癫癫的赵薇所吸引，倒是林心如扮演的紫薇，如此温婉清雅，柔美动人，仿佛她就是真正的紫薇仙子活在了人间。

　　后来读到清代赵翼《瓯北集》，中有绝句曰《紫薇花》:

“一炉香篆一瓯茶，

点笔研朱日未斜。

看到古人诗妙处，

浑身痒似紫薇花。”

赵翼此诗写自己焚香就茶，墨品古诗的妙处，我却由此方知，乡下听起来俗而又土的挠痒花竟有“紫薇”这样一个美妙雅致的别名。而关于她怕痒易羞的特性，清代刘灏在《广群芳谱》中更有一段精彩描述："紫薇花一枝数颖，一颖数花，每微风至，天娇颤动，舞燕惊鸿，未足为喻”。“天娇颤动，舞燕惊鸿”，何等美妙的喻境！可刘灏仍然说“未足为喻”！看来，以刘灏观之，紫薇之美，任何文字的描喻都是苍白。

　　一番联想激起我深入了解紫薇的冲动。查询才知，紫薇的来历竟有许多神奇的传说。一曰远古时候，有凶兽称“年”，时常为祸人间，害命无算。为惩治此兽，天上紫薇星下凡，将其锁入深山，仅允除夕出来一次。由于紫薇星天庭公务繁忙，难以长期监管怪兽，便化身紫薇木，常驻凡界，守护人间平安；又曰，紫薇原是美丽善良的花仙子。盘古开天地之初，大地一片荒芜，紫薇仙子不忍凡间枯寂，便恳求万花之神，情愿化作紫薇花，给大地带来生机与美丽。

原来，这看似柔弱娇羞的紫薇花，竟是出身高贵的平安守护神，又是纯洁善良的美丽天使。由此，我对紫薇花，于沉醉其美的情感中，又生出深深的敬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疑问此刻终于有了答案，对于当年安阳市花的认定，也有了更深的认知。

　　人总说牡丹花开富贵，岂不知紫薇才是人间高贵之花。且不说她本是紫薇星化身，花仙子下凡，在唐代，它是种在中书省里的。

“丝纶阁下文书静，

钟鼓楼中刻漏长。

独坐黄昏谁是伴，

紫薇花对紫薇郎。”

大诗人白居易曾在中书省任职，一日黄昏，诗人在中书省丝纶阁值守，孤身无聊，甚是寂寞，忽见堂前紫薇花开，便赋诗一首，自号紫薇郎。安阳人民以紫薇为市花，不正表达着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吗？

　　紫薇花开炎夏，花期却极长，从六月到九月，整个夏季她都在恣意绚烂。

“似痴如醉弱还佳，

露压风欺分外斜。

谁道花无红十日，

紫薇长放半年花。”

南宋诗人杨万里这首咏紫薇的七绝，诗化了紫薇花不畏风雨，持久绽放的精神，赞颂了紫薇花旺盛的生命力。而这不正是美丽安阳，活力安阳的象征吗？

　　紫薇花不屑春柔，盛开于百花俱往，盛夏酷暑，于骄阳炽照下愈发鲜艳，极尽艳丽而脱俗，极尽奢华却轻柔，不正是安阳底蕴深厚又低调内敛的文化气质与安阳人民外柔内刚，坚韧顽强的精神写照吗？

思之于此，不禁为自己曾经的无知与浅薄羞愧。立于紫薇花前，内心又生出无尽的爱恋——此花也，雅名以紫薇，俗呼以挠痒，其皆乐而应之。如此尊贵而不厌贱，高雅却不弃俗，仙凡相与，天上人间，有此花开，何得不爱？

（原风摄影。注明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