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老黑(十六 完)

荣玉

<p class="ql-block">作者:叶广芩</p><p class="ql-block">朗读:荣玉</p><p class="ql-block">插图:豆包生成</p> <p class="ql-block">失而复得的老黑引起了全家的关注。它吃了满满一盆饭,英雄一般,气宇轩昂地站在院子里,没有一点愧疚的反省之心。妈说:“这货以后得拴结实了,再不能让它跑出去了。”我说:“它自己会解扣,连人家拧的铁丝都被它解开了。”老七说:“买个笼子关着。”妈说:“谁家的土狗在笼子里养着?”爸说:“城市里不适合养土狗,还是送回去吧,哪儿来的回哪儿。”</p> <p class="ql-block">已经到了初冬时节,家家都在储存大白菜、萝卜、白薯,每一户的窗台下都码得像小山一样。北京冬天的菜很单调,这些菜,我们要吃一个冬天。星期天,本来妈让我和她去菜市场拉冬储菜,但是爸说他已经跟东坝河的老李联系好了,趁着星期天把老黑送过去。苏惠、李德利和沈美丽听说我们今天要出城,也要跟着一起去,说老黑是大家的朋友,是一条很有人缘的好狗,要分手了,不能不送送。妈提前给老黑做了顿它爱吃的烂肉渣拌米饭,老黑好像有了什么预感,吃两口抬起头看看我们,吃两口又抬起头……</p> <p class="ql-block">妈提前给老黑做了顿它爱吃的烂肉渣拌米饭,老黑好像有了什么预感,吃两口抬起头看看我们,吃两口又抬起头……我们站在它周围,看着它吃。老黑吃得有点艰难。妈说:“吃吧,吃吧,回到老家乖乖听话,别闯祸,想我们了就……”妈下边的话是“就回来看看”,可谁都知道,老黑这一走是不会回来了。爸、我和老七以及我的同学们牵着老黑出了家门,以往逢有这样的时刻,老黑会蹿在最前边,可是今天,它竟然落在了最后。</p> <p class="ql-block">出街门的时候,我看到老黑回头望了望,妈抱着小荃朝它挥了挥手,花猫三丫站在窗台上,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着它……老黑的尾巴使劲摇了摇,它这个动作没人注意,我看到了。我觉得有时候人的感觉很粗糙,远没有动物细腻。老黑在向这个家、这个院子告别,向妈妈和三丫告别……东直门的驴窝子已经没有了,改成了公共汽车站,几辆红色的汽车排在始发站,等着发车。我们带着狗,不能坐车,得走到东坝河,这点是大家事先达成共识的。老黑夹在我们中间,不紧不慢地走着,</p> <p class="ql-block">这是它曾经追随着我们走过的路,那时它还很小很小……老七用手摸摸老黑的脑袋,老黑抬起头舔了舔老七的手。老黑是老七的狗。过了左家庄,过了塔园,过了静安庄,又见到了坝河那条弯弯的水流和那片松树,庄户老李已经在路口等着了。老李披着大羊皮袄,赶着一辆骡子拉的大车,他的身后跟着三只狗,两只黑的,一只黄的。老李跟爸打了招呼,接过老七手里的牵狗绳说:“嗯,我们家这只小七儿都长这么大啦,好气派的一只狗!那年你们上完坟,小七儿就不见了,我就知道它是跟你们走了……”</p> <p class="ql-block">老李招呼大家上车,我们呼啦啦一齐挤上了大车,老李斜跨在车辕上,挥起鞭子:“驾——”狗们在车后紧紧跟着,老黑也在其中。一只黑的跑到了车的前边,老李说那是小七儿的爸爸,后头的黄狗是小七儿的妈,“那年黄狗一窝下了七只,小七儿是最后一只垫窝的。原以为它活不了,却没想数它最活跃、最机灵,竟然进了城。”我回头望了望小七儿——我们的老黑,它紧挨着黄狗,和它的另一个兄弟跑得正欢。它兄弟的眉头上也有两个黄点,要不是那条红项圈的点缀,我肯定分不清它们谁跟谁了,又一</p> <p class="ql-block">对双胞胎。我们在老李家美美吃了一顿贴饼子熬小鱼儿。吃饭前,老七把小七儿脖子上的项圈和名牌摘了,装进自己的包里,老黑现在回归成了真正的小七儿。小七儿跟着它的爸妈跑到田野里撒欢去了,到我们走它也没出现。我有些失落。老七很是沮丧。爸说我们多愁善感,说这种告别其实很好。爸说得没错,的确是很好。后来一想起老黑,我的脑海里便出现了它最后跟着马车奔跑的模样,前边是它的爸爸,旁边是它的妈和兄弟……我记住了,在我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一只叫作老黑的狗,它陪伴过我,给了我热情与真挚,给了我率性和欢乐。</p><p class="ql-block">哦,土狗老黑——</p> <p class="ql-block">叶广芩是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满族叶赫那拉氏后裔,1948年生于北京,现居陕西西安,国家一级作家,其作品以京味文学和家族叙事著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