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绝响:3303号班机的最后旅程

王京地

<p class="ql-block">文:郑宇泓</p><p class="ql-block">1982年4月26日的阳光,原该是春酿的蜜,稠稠地漫过岭南的丘陵。可桂林的雾,偏在午后聚成了化不开的纱,将奇峰岭机场的轮廓藏得严严实实——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不是纱,是命运垂下的幕布,要为3303号班机的最后旅程,覆上一层永恒的悲怆。</p><p class="ql-block">执飞这趟广州至桂林航线的,是霍克西德利三叉戟2E型客机,机身上的B-266编号,像一串沉默的注脚。自1975年首飞,它已在云间穿行了七载,起落间载过无数归心与憧憬。这一日,机舱里的104名乘客,仍在为即将抵达的山水描摹着轮廓:45位大陆同胞的行囊里,装着故土的炊烟;52名香港乡亲的笑谈中,飘着漓江的渔歌;68岁的美国昆虫学家贾德森夫妇,指尖似已触到桂林草木间跃动的虫豸;还有香港艺人麦大成一家,不久前被六合彩的幸运砸中,妻子牵着儿女,岳父母跟在身后,连脚步声里都裹着对山水盛宴的雀跃。8名机组人员各司其职,仪表盘的微光映着他们专注的侧脸,112颗心脏的跳动,在三万英尺高空织成细密的期待,谁也没听见,死神正踮脚走近的声响。</p> <p class="ql-block">主机长陈怀耀时年45岁,是航校1967届的毕业生,腕间的飞行日志早已记满。他先执飞伊尔-14,后来改驾安-24,1978年转入三叉戟机组时,掌心的茧子已能读懂每一根操纵杆的脾性。累计8000多小时的飞行时长,让他的名字在同事口中,总与“稳当”二字相连,许多重要航班的任务单上,都留下过他工整的签名。</p><p class="ql-block">午后四点半,飞机渐入桂林空域,雾却比预报中更浓,像被人揉碎的棉絮,塞满了每一道山缝。原计划16点42分降落的跑道,在雾中只剩一道模糊的影子。距机场45公里时,陈怀耀望着云层下若隐若现的起伏,误将那片朦胧认作“近在咫尺”的信号。民航规章里“最低飞行高度1500米”的红线,在他眼中似乎淡了些,指尖轻轻推杆,机身开始下沉。</p> <p class="ql-block">“已到1500米。”机组向塔台通报时,语气里带着一丝即将抵达的松弛。</p><p class="ql-block">塔台的回复隔着电波传来:“啊?好的!1500米是吧,你再保持一下。”</p><p class="ql-block">这句本是提醒“稳住高度”的话,竟被解读成了“可以继续下降”的许可。致命的误读像一颗被点燃的引信,在雾中滋滋燃烧。高度计的数字不断跳动:1450米,1400米,1380米……雾突然稀薄了一瞬,前方骤然撞入眼帘的,是海拔1480米的山峰轮廓,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正蹲伏在航线前方。</p><p class="ql-block">切变风猛地扑来,像无数只手撕扯着机翼,飞机如惊弓之鸟般震颤,却再难拉升。16点45分,一声巨响劈开山谷——左翼先撞上距山顶百米的陡坡,成片树木应声断裂,枝干带着绿叶飞向空中;紧接着,左翼与机尾从机身撕裂,乘客像断线的风筝被抛向雾中,随后,失去平衡的机身又狠狠撞向另一座山梁,烈火骤然腾起,将漫山的雾都染成了焦灼的橘红。</p> <p class="ql-block">112条生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31岁的副驾驶陈再文,这位开国上将陈锡联的次子,也永远留在了这片他或许曾向往过的山水间。后来的调查揭开了悲剧的绳结:机长的判断偏差、电波里的语义错位、突然变浓的雾、猝不及防的风,还有那些藏在雾后的山影,共同拧成了勒向天空的绳索。</p><p class="ql-block">三十余载光阴流过,3303号班机的残骸早已被草木覆盖,但那声云崖间的绝响,始终在历史深处低鸣。它提醒每一个后来者:仪表盘上的每一个数字,电波里的每一个词语,云层后的每一道山影,都系着千万人的牵挂。那些没能抵达的期待,那些骤然断裂的人生,终究化作了天空中不灭的星——它们不说话,却在每个有雾的清晨,望着起飞的航班,轻声重复着一个词:敬畏。</p><p class="ql-block">敬畏每一次心跳的重量,敬畏每一道规章的红线,敬畏那些藏在风和雾里的无常。因为所有在云端展开的旅程,终点都该是人间的灯火,而非山巅的寂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