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晨光刚漫过窗帘，小家伙就醒了。他在小小的被窝里扭了扭身子，小鼻子轻轻嗅着，奶乎乎的小手在我脸上摸索——那力道轻得像羽毛，仿佛怕惊扰了身边的奶奶。我故意微闭着眼，任由他的小手、小嘴轻轻抚过我的脸颊、额头、手臂，暖融融的触感漫过皮肤，心里像揣了颗温软的糖。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睁开眼，迎面撞上他软软糯糯的灿烂笑容，那瞬间，心就像被晨露浸过的花苞，悄悄绽开了。这是我们祖孙俩，每天清晨独有的温馨时光。</p><p class="ql-block"> 他的小手随即攥紧我的手臂，抓住袖口就不肯放。抱起来时，他顺势把脸埋进我颈窝，带着奶味的呼吸均匀地喷在皮肤上。这是清晨的仪式，他用小小的动静确认我的存在，我用怀抱回应他的依赖，像两株刚从晨露里舒展开的植物，下意识地往彼此怀里靠。</p><p class="ql-block"> 转眼，我的小乖孙已经九个月了。正是最惹人疼的时候，坐得稳稳当当，小手像小雷达似的，见什么都要抓起来往嘴里送。有时会发“baba”“mama”的音，虽还分不清是谁，听着却足够让人心头发软。他早已不满足于乖乖躺着，总爱扭着身子往前蹭，稍不注意，就从垫子这头挪到那头，眼睛瞪得溜圆，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打量着地板缝里的灰尘、桌腿上的纹路。这九个月的小人儿，已在偷偷攒力气，准备和世界好好打交道，可只要我往他身边一坐，他总会停下探索的动作，手脚并用地往我身上爬，像归巢的小兽，非要把脸颊贴在我脖子上蹭蹭才安心。</p><p class="ql-block"> 旁人总说：“这孩子离不得你。”他们没说的是，我比他更怕分离。他的掌心贴在我手背上，温度比我的高一点，带着湿漉漉的汗；小脚蹬在我身上，软乎乎的，像刚剥壳的豆荚。抱着他时，他会用小手拍我的脸，或者揪着我的头发笑，那点小小的力道哪是调皮，分明是在说“奶奶，我在这儿呀”。而我总爱摩挲他的后颈，那里的皮肤薄得能看见细细的绒毛和血管，摸起来像缎子，每次指尖划过，心里就像被温水漫过——原来被一个小生命这样全然信赖着，是能治心里的空落的。日子就像他一天天冒出的小牙尖，一点点变得清晰又实在，我才觉得自己是“实在”的——不是那个在空荡房间里对着旧物发呆的人，是被需要的，是被牢牢系在这人间的。</p><p class="ql-block"> 可心里总有根细弦绷着。他被阿太他们抱去院子里溜达，不过隔着一扇门，我在厨房给他做辅食，耳朵却支棱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要那咿咿呀呀的声音稍停，手就会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想去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在找我。每次我靠近，他都能精准地嗅到我的气息，看见我就立刻伸出胳膊，那眼神里的委屈和依赖，让我想起从前他爷爷抱着他爸爸时，也是这般光景。原来这依恋是会遗传的，像藤蔓的卷须，一辈辈地缠过来。</p><p class="ql-block"> 有次他发低烧，蔫蔫地靠在我怀里，眼皮耷拉着。我抱着他坐了整夜，不时摸他的额头、试他的手心。天快亮时，他忽然睁开眼，用小拳头轻轻砸了砸我的胸口，像是在说“我没事”。那一刻，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原来不是他离不开我，是我需要这份“被他需要”的感觉，来撑过那些空落落的时刻。他依赖我的怀抱取暖，我依赖他的存在救命，我们是彼此的浮木。</p><p class="ql-block"> 他开始学爬了，像只笨拙的小乌龟，在地垫上拱来拱去。我坐在旁边看着，一个玩具滚到他面前，他一把抓住就往嘴里塞。我去抢，他就咯咯笑，攥得更紧。拉扯间，他忽然松开手，往我怀里爬，小脑袋在我膝盖上蹭来蹭去，像只撒欢的小猫。阳光透过纱帘，在他绒毛般的头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忽然想起老家院墙上的老藤，春天时抽出的新芽嫩得能掐出水。老藤缠着新枝，不是束缚，是托举；新枝绕着老藤，不是依赖，是扎根。风来的时候，它们一起摇晃，却谁也不会被吹走。</p><p class="ql-block"> 现在他会扶着我的手站了，摇摇晃晃的，像株努力站稳的小苗。他也会试着去够小桌椅上的玩具，跌坐在地时，会朝我看一眼，然后自己撑着站起来，又朝玩具伸出手。可玩不了一会儿，总会回过头来找我，看见我还在原地，就咧开嘴笑，露出刚冒头的小牙，然后又转身去探索。那笑容像颗定心丸，让我知道，他走得再远，也会回头确认我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暮色降临时，他又困了，在我怀里打哈欠，小胳膊紧紧圈着我的脖子，像揣了只温顺的小兽。我轻轻拍着他的背，闻着他发间的奶香味，忽然明白：所谓相互依恋，从来不是谁困住谁，是老藤给了新芽扎根的土壤，而新芽，也给了老藤继续生长的理由。窗外的月光淌进来，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他的手很小，握着我的一根手指就占满了掌心；我的手有了皱纹，却能稳稳托住他的整个世界。这样握着，就好像握住了岁月的两头——一头是渐渐远去的过往，一头是慢慢走来的将来，而中间这团温热的小身子，就是把两头连起来的、最柔软的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