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轮渡驶离枝江码头时,江风正卷着细碎的浪沫扑在甲板上。清澈的江水被船身劈开两道银亮的弧线,远处水天相接处,一抹淡绿色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那便是百里洲,长江在荆江段温柔环抱的江心洲。</p><p class="ql-block"> 踏上百里洲的土地,最先撞见的是环岛江堤。74公里长的堤坝像条青灰色的绸带,沿着洲岸蜿蜒铺展。堤上的柏杨树叶被江风梳得整整齐齐,阳光穿过叶隙在路面投下晃动的光斑,走在其中,仿佛穿行于时光的甬道。</p><p class="ql-block"> 行至洲头,忽见一片开阔的草甸从堤脚漫向江边。冯口草甸的名字早有耳闻,此刻亲见才知其野趣——齐膝的青草间点缀着黄色的野菊,几头水牛甩着尾巴啃食嫩草,牛铃在风中偶尔叮咚一声,惊起几只白鹭斜掠过江面。守牛人说,这片草甸是长江馈赠的礼物,每年汛期被江水漫过,退水后便生出这天然的牧场。草甸尽头的江水格外清澈,能看见浅滩上几只江豚的背鳍一闪而过,像谁随手丢在水面的银片。</p><p class="ql-block"> 转过一道河湾,南河沙滩忽然撞入眼帘。细沙在阳光下泛着金芒,孩子们赤着脚追逐退潮的浪花,沙地上的脚印很快又被江水抚平。几位老人坐在遮阳伞下,面前摆着刚从江里捞起的银鱼,用竹筛晾晒着。"等桥通了,来玩的人该更多了。"老人指着北岸隐约可见的塔吊,那里正建着百里洲长江大桥的主塔。</p><p class="ql-block"> 沿着堤岸往洲心走,柏油路渐渐被田埂取代。七月的百里洲,空气里浮动着甜香——那是砂梨熟透的味道。作为"中国砂梨之乡",3.6万亩梨园在平原上铺开,枝头沉甸甸的果子套着浅色纸袋,像挂满了小灯笼。</p><p class="ql-block"> 走进一户果农的园子,主人李大姐正踩着梯子摘梨。"这沙土地种出的梨,甜得能招蜜蜂。"她剥开纸袋,露出黄澄澄的梨身,咬一口,汁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李大姐说,过去收了梨要连夜装船,赶上大风就得在码头等一整天,现在路修好了,卡车能直接开到园子里。说话间,她的儿子骑着电动三轮车过来,车厢里的砂梨码得整整齐齐,要送往镇上的冷库。</p><p class="ql-block"> 午后的阳光透过梨树叶,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远处的稻田泛着青绿,渠沟里的水静静流淌,偶尔有白鹅伸长脖子钻进水里。李大姐说,这岛是长江泥沙堆出来的,地里随便挖一锹,都是细腻的沙土,"攥在手里能捏出水,种啥长啥"。难怪这里不仅有砂梨,还有成片的菊花和瓜蒌,连空气里都带着泥土的芬芳。</p><p class="ql-block"> 在冯口村的老渡口,几艘旧轮渡泊在岸边,锈迹斑斑的铁壳上爬满了藤蔓。摆渡人老张正擦拭着船舵,他的父亲也曾是渡工,"我跑船三十年,见证了岛上的变化"。他指着江面上的浮标,"以前没这东西,雾大的时候全靠经验掌舵,最怕撞上礁石"。</p><p class="ql-block"> 渡口旁的老街上,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一家挂着"百年杂货"木牌的店铺里,80岁的周奶奶正用老式杆秤称盐。"这铺子开了三代人,过去岛民买东西全靠渡船运货,现在网购三天就能到。"她指着墙上的快递单,上面印着"百里洲镇"的地址,字迹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p><p class="ql-block"> 最动人的是街角的抗洪广场。2001年建成的雕像上,扛石料的群众与挥铁锤的战士并肩而立,基座上的日期刻着1998——那年洪水漫过堤岸,全岛人用身体筑起人墙。如今广场上,孩子们在雕像旁追逐嬉戏,老人摇着蒲扇讲着抗洪的故事,江风拂过,仿佛能听见当年的号子声。</p><p class="ql-block"> 暮色降临时,回到南河沙滩。夕阳把江面染成橘红色,远处的大桥主塔亮起点点灯火,像巨人举起的火把。几个年轻人在沙滩上搭起帐篷,吉他声混着江涛声飘过来。</p><p class="ql-block"> "明年这时候,桥就该通了。"果农李大姐的儿子也在其中,他手机里存着大桥的效果图,"到时候从枝江过来只要十五分钟,我打算开个农家乐,让城里人尝尝刚摘的砂梨"。</p><p class="ql-block"> 夜深了,江月升上天空,把银辉洒在洲岛上。74公里的江堤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守护着这片被长江环抱的土地。远处的塔吊仍在工作,灯光在江面投下晃动的倒影,像谁在水面写着新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或许用不了多久,当第一辆汽车驶过长江大桥,百里洲的晨雾里,除了轮渡的汽笛,还会多了车轮碾过桥面的轻响。而这座江心岛,将带着千年的江涛记忆,驶向更辽阔的未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