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大概是久仰“至圣先师”孔夫子的大名,在未到曲阜前,对曲阜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仿佛仰望一朵高不可攀的悠悠白云。但同时也会有些许朦胧之感,如同远望一缕若隐若现的袅袅青烟。而最终竟感到虚幻,因为一阵阵历史熏风,给孔子及其诞生地曲阜涂抹了过多虚幻的色彩。<br> 作为孔孟桑梓之邦、邹鲁“圣地”的曲阜,成为历代君臣百姓朝圣和知识分子“洗礼”之地,也就十分自然了。在明代诗人李东阳诗《曲阜纪事》中,就有“天下衣冠仰圣门”之说:<br> 天下衣冠仰圣门,旧邦风俗本来敦。<br> 一方烟火无庵观,三氏弦歌有子孙。<br> 城郭已荒遗址在,书文半灭古碑存。<br> 凭谁更读《东游记》,归向中朝次第论。<br> 然而难以想象,能够那样长期地受到历代帝王尊崇的人,竟然是一个古代教书匠。更难以理喻,一个被后世历代统治者尊为孔圣人、至圣、 至圣先师、万世师表的人,竟然是生前没有一棵“树”肯要的一只“鸟”。<br> 孔子早已成了学习中国历史的必由之路,而他的家乡曲阜又是阅读孔子的扉页。翻开曲阜的城阙巷陌图册,但见有街皆成“孔”,无“孔”不成城。其实曲阜早就应该改名孔城了,不知为什么,历代那么多殷殷尊孔祭孔之君竟都没有想到这一点。<br> 孔城的城中之城和重中之重当属孔庙。孔庙原为家庙,东汉桓帝元嘉三年(153年),桓帝刘志亲自下诏修建曲阜孔庙,第一次任命了由国家管理曲阜孔庙的行政长官孔和,孔庙始由家庙升格为“国庙”。此后在中国各省城、府城乃至县城,无不修建了以红墙黄瓦为标志的孔庙,至清末全国已多达1560多所。17世纪以后,建庙之风播及全球各地,孔庙林立于世界许多国家。然而无论哪一地哪一座孔庙,在宏伟壮丽的曲阜孔庙前就未免相形见拙了。<br> 位于曲阜城正中的孔庙,也叫至圣庙,是一组具有东方建筑特色的古建筑群,黄瓦红垣,雕梁画栋,规模宏大,气势雄伟,与北京故宫、承德避暑山庄并称中国三大古建筑群。庙为通体木质,堪称我国木结构古建筑中的孤例。庙内的碑刻、石雕,比比皆是,有2000多块之多,是国内罕见的大型碑林之一。特别是藏有唐、宋、金、元、明、清、民国七代共50余通石碑的13个御碑亭,更引人注目。</h1> <h1> 孔庙是祭孔圣地,曲阜的祭孔大典年复一年,两千多年来从未间断,在世界祭祀史和人类文化节史上都是仅有绝无的奇迹。光绪三十二年(1906)冬,清朝廷升孔子之祭为大祭,把祭孔规格与祭天地、祭太庙、祭社稷等同,对孔子的祭祀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最高峰。近百年来,祭孔大典时断时续,沉寂了半世纪之久,至1986年才得以在曲阜重现。近年来,曲阜的祭孔活动不断升温,规模由地方变成全国,并发展到国际,规格也从民办而提升为官办,随着国家领导人的身影出现在祭孔行列,活动也升格至国家级。</h1><h1> 祭孔大典在孔庙大成殿前的空场举行,与故宫太和殿、岱庙宋天贶殿并称为东方三大殿的大成殿,巍峨宏丽,金碧辉煌,是孔庙的主体建筑,也是祭祀孔子的正殿。大成是孟子对孔子的评价,孟子赞颂“孔子之谓集大成”,说孔子达到了集古圣先贤之大成的至高境界。殿的建筑艺术美妙绝伦,尤其是前檐十根深浮雕的盘龙柱,每根石柱雕有两条追逐火焰宝珠的云龙,盘龙升腾,飞舞于云焰之间,口叼宝珠,足踏云涛,形象威武,造型逼真。诗人郭沫若写有一首《观大成殿》诗:</h1><h1> 石柱盘龙二十株,大成一殿此尤殊。</h1><h1> 先知先觉人称圣,老圃老农自服输。</h1><h1> 解道乐云岂钟鼓,还明劳教不分途。</h1><h1> 天工开物眼前是,梓匠何曾读圣书。</h1><h1> 祭孔表演不仅气势恢宏,而且安排有序,高潮迭起。从五洲四海前来观看的人,每每被这庞大的阵势所慑服,在整个祭祀过程中,除了不时爆出的鼓掌声外,全场自始至终鸦雀无声。</h1><h1> 别有感叹深思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在祭孔这一沿袭千年的历史仪式中,当一位千百年来曾经长期被崇奉然而也几度被践踏过的孔子,重新而且更加风光地在现代人面前亮相时,我不禁陷入深沉的思考:孔子的儒学思想长期以来已经形成了中国的主流传统文化,通过祭孔复兴传统文化,进而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诚然无可非议。然而将祭孔活动改编为一年一度耗资不菲的大戏演出,留给人们的也只是浮光掠影、瞬间即逝的魅力,而且兴师动众地遍邀全球嘉宾,并由省市政府主要官员乃至国家领导人率众祭拜,也难免有为当地旅游业叫卖促销以及被GDP绑架之嫌。</h1><h1> 在历史的天平上,两端秤盘上轻重悬殊的砝码——悠久的华夏文明、精深的思想遗产和沉痛的民族记忆、贫困的现代文化,怎么能得以平衡呢?</h1><h1> 在现实的计量中,文化与经济究竟孰先孰后?孰重孰轻?是文化的低俗误导经济,还是市场的功利污染文化?这一鸡生蛋、蛋生鸡的古老难题,至今还令人困惑。</h1><h1> 只有踏上历史和文明基座的民族,才能使自己跃向新的辉煌。</h1> <h1> 历代封建帝王对孔子及其学说倍加尊崇,不断给其加封追谥,不仅对孔庙一次次地重修、扩建,还毕恭毕敬地特来曲阜亲自祭孔。自金明昌二年(1191年)在孔庙门前的泮桥后东西各立了一通上刻“官员人等至此下马”的“下马碑”后,连皇帝祭祀孔子也要下辇而行,足见孔子在中国历史上之尊崇。首开皇帝祭孔之先河者是汉高祖刘邦,刘邦在刚登皇帝宝座时,大臣们对他这个皇帝实在有失“体统”。后来大儒叔孙通从曲阜召来儒家学者,一起制订了一整套的宫廷礼仪,使刘邦找到了天下至尊的感觉。于是他从原本厌恶儒生,一反而成为虔诚地跑到曲阜祭孔的第一个皇帝。<br> 后来各朝各代的大多数皇帝都怀着对孔子特殊而复杂的情感,沿袭了汉高祖的做法。开元十三年(725年),唐玄宗到泰山行封禅大礼,在返回长安的途中,经曲阜“幸孔子宅致祭”,写了《经鲁祭孔子而叹之》一诗,对孔子一生中栖遑不遇的困厄,表示了深切同情,又为他今日“坐奠于两楹之间”实现梦想而发出赞叹:<br> 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br> 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br> 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br> 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br> 从西汉至清朝,先后有12个皇帝19次来曲阜祭祀孔子。一代代帝王别出心裁地将祭孔规格不断提高,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昭示自己超乎寻常的“虔诚”。1684年,康熙皇帝来曲阜祭祀孔子,一位大清帝国的至尊,在孔子像前行三拜九叩大礼,不知老夫子能否消受得了。他还即兴写下一首《康熙甲子冬至过阙宫》,记叙了在盛大车驾簇拥下,到曲阜孔庙“夫子堂”(即大成堂),恭恭敬敬地祭拜孔子的过程:<br> 銮格来东鲁,先登夫子堂。<br> 两楹陈俎豆,数仞见宫墙。<br> 道统唐虞接,儒风洙泗长。<br> 入门抚松柏,瞻拜肃冠裳。<br>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而在京师之外,竟还有这么一块独享殊荣的“圣”土,连那么多帝王都要专程来此祭拜。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单是他们能一个接一个地屈尊至此,足见曲阜的地位就已非同一般了。</h1> <h1> 百闻不如一见,当我踩着历代帝王的脚印来到曲阜,又找到了新的感觉。眼皮底下真实的曲阜,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古朴而庄重的历史文化名城。听说曲阜总人口为60余万,而其中孔姓人口就占总人口的1/5,约为15万人。全城主体色调是灰,不过也有白色、米色间杂其间。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基本上都以传统的飞檐做屋顶,连小店铺也都头戴飞檐,看上去虽有些不伦不类,却独具地方的民间特色。 <br> 曲阜位于山东省西南部,北负泰岱,南引凫峄,东连沂蒙群山,西俯泗沂平野。早在公元前4000多年,这里便出现了“大汶口文化”等原始文明;而且据说三皇五帝8人中,有4人曾经在曲阜建都或留下踪迹:炎帝迁都曲阜;黄帝生于寿丘;少昊自穷桑登帝位,徙都曲阜;舜作什器于寿丘。在中国历史上被皇帝正式追封为圣人的6人中,至圣孔子、复圣颜子、述圣子思,都是曲阜人,另外3位也都与曲阜有一定的联系:元圣周公旦,曾封于鲁,至今曲阜还有祭祀他的庙宇;亚圣孟子出生在曲阜的凫村,后迁居邹县;宗圣曾子既是孔子的学生,又是孔子的孙子子思的老师,曲阜也是他曾经生活多年的地方。<br> 与黄帝和舜有关的寿丘,在曲阜城东4公里的旧县村东北,是一座东西长约4公里、南北宽约2公里的土丘。宋真宗为纪念轩辕黄帝,曾在寿丘建立景灵宫,并把曲阜县改为仙源县。1991年在这里挖掘出当年的两通巨碑,修成后碑高约18米,重约3百吨。碑额浮雕6条盘龙。<br> 毗邻寿丘的是黄帝之子、上古五帝之首的少昊墓葬处——少昊陵,陵系北宋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真宗过鲁时所建,后又经扩建、重修。现存古建筑17间,明清石碑20块,古树391棵。及至清时,陵墓及其周围变得一片荒凉,衍圣公孔传铎目睹这一景象,在《少昊陵》一诗中,无奈发出了帝力泯灭的慨叹:<br> 古陵皇寝不知年,尚有穹碑耸道边。<br> 荒殿想曾陈俎豆,废炉无复起苍烟。<br> 远村望见遥疑冢,近郭耕人认是田。<br> 帝力到今良已泯,独有遗迹镇山川。</h1> <h1> 周公旦与曲阜之缘源于商(公元前16世纪~前11世纪)时,其时曲阜成为商王朝在东方的重要属国奄的所在地。商朝国君南庚曾迁都于此,到盘庚时才复迁至殷(今河南安阳小屯村)。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大封功臣,“封周公旦于少昊之虚曲阜,是为鲁公”。周公旦因留在京城辅政,其子伯禽带了大量礼乐典籍,到鲁代父就封。临行前周公谆谆告诫儿子说:“我是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在天下人看来我的地位已经不算低了。但我却‘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洗一次头要三次握起头发,吃一顿饭要三次吐出正在咀嚼的食物),起来接待贤士,这样还怕失掉天下之贤才。你到鲁国之后,千万不要因为有了国土而对人傲慢。”周公这番语重心长的教诲,后来还影响到三国时代的曹操,曹操也因此唱出了“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心声。</h1><h1> 鲁国故城建于洙、泗之间,洙水绕城西北两面,泗河流经城南,因“城中有阜,逶曲长七八里,故名曲阜”,故城旧址位于曲阜市城区的东北部。周公死后,鲁国被特许为以天子礼乐祭祀文王之地,使曲阜的文化得以迅速发展。伯禽曾在鲁国中心建太庙,以祭祀周公。鲁国自伯禽就封起,经传33代,至鲁顷公二十三年(公元前249年)为楚所灭,历时800余年,曲阜也成为周王朝各诸候国中沿用时间最长的都城之一。随着鲁国灭亡,太庙也荒废了,直到宋真宗时,追封周公为文宪王,并在鲁太庙的旧址上重为周公立庙。尽管重修后的周公庙古树庇荫,蔚为壮观,然而世风日下,周公的道德风范却难以寻觅了。明人陶钦皋在太庙前写下《周公庙》一诗,叹道:</h1><h1> 周公庙侧黍离离,传是灵光旧地基。</h1><h1> 纵使更操延寿赋,萧条钟鼓已多时。</h1><h1> 在周公逝世500年后,24岁的青年学者孔丘偶而参观了鲁国太庙,周公的高风亮节和丰功伟绩,深深地感动了这位年轻学者,同时也使他陷入沉思。孔丘抚今追昔,深感当年周公的仁爱爱人政策,使西周得以凝聚人心和统一天下,而周室的衰微却正是后代君主为政不仁、暴虐无道所致。此后孔丘经常梦见周公,他立志把周公作为学习的榜样,以匡扶天下为已任,尽管他没能像周公那样位极人臣,实践自己的理想,但却以其述作继承和传播了周公的政治思想和主张。</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