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魂兮归来------悼亡妻</p><p class="ql-block">春来江水</p><p class="ql-block">编辑于16:27</p><p class="ql-block"> 亡妻静静地躺在棺墓中,腊黄的脸整容后稍有了点颜色,她双目紧闭,二十七年病痛的折磨脸瘦屑得没了丁点肉,原本110斤的身体只有了四十几斤。过度的虚弱使她上頜突起,嘴微微张开,完全没了原有的丰彩。</p><p class="ql-block"> 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熟悉又亲切的面孔,她还有意识吗?旦愿她是在睡梦中!</p><p class="ql-block"> 四十九年患难与共,历经重重磨难,我们挺过来了,今天,再过几小时她将永远离开我并在地球上消失。此刻,我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描述内心的悲痛,无奈,苦楚与悽惶。</p><p class="ql-block"> 天刚蒙蒙亮,告别仪式便结束,宾仪馆的施仪问可还有什么话要说,这两天我一直没回家,昨晚回去头昏沉沉的, 黎明时分起来匆匆在纸上写了几句,我要给老伴再说说心里话,虽然这些年我说什么她都不回答我,我已多年没听到她的声音,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p><p class="ql-block"> 颤抖的手张开悼词我慢慢读起来,大厅里回荡着我有些梗咽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老伴余秀容不幸于2023年7月31日晨8时一刻去世。享年74岁,老伴罹患帕金森病27年,因帕金森病引起大脑萎缩出现老年痴呆7年。患病以来她各器官持续性衰竭,受够了病痛的折磨与摧残,她已不能正常地述说和表达,终因多器官衰竭而去世。</p><p class="ql-block"> 老伴待人诚恳,心地善良,在我人生旅途最艰难的时候她来到我身边,她宁肯自己不吃不喝也要给我和孩子。她先在子弟校任教,后到工会工作,曾获重庆市级先进工作者荣誉。</p><p class="ql-block"> 我时时想到她对我的恩情,总想任劳任怨回报她,总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总想凭借自己一点微薄之力来减轻她的痛苦,延长她的生命。无奈,此病属世界医学尖端,我一介草民,不学无术,实无回天之力。</p><p class="ql-block"> 今日一别,将是永远。</p><p class="ql-block"> 秀容老伴,你若在天有灵,请护佑我,儿子,儿媳,孙子身体健康,生活平安。</p><p class="ql-block">永别了,老伴!若有来世,我们再牵手,还为连理枝!</p><p class="ql-block">永别了,老伴!祝你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幸福。</p><p class="ql-block">永远爱你的丈夫 。</p><p class="ql-block"> 焚化炉的铁门‘咣’地打开,载着她遗体的焚化车慢慢驶入,铁门关闭那瞬间,我看见四周的烈熖扑向了她的身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歌乐山青松养老中心在青山环抱中,上山的路曲折徘廻又窄又陡,7月31日一早,我急急的开车前往养老中心。晨7时我还在陡峭的半路,小九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秀容给姐托梦她要走了,秀容与姐关系很好,昨天我离开时她还很平静。</p><p class="ql-block"> 护工小张正在给秀容搽脸,小张对我说:“程老师,余孃孃刚落气,是8点一刻停止的呼吸。”我用很细很柔的纸放在秀容的鼻孔上,她已没了生命的体症,她的脉博不再跳动,在命若游丝的最后时光,她用生命里最后一口气来给姐道别,然后便悄然离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和秀容的相识是秀容单位的军代表介绍的。</p><p class="ql-block"> 老丈人是重庆一高校管后勤的干部,反右时因给系领导提意见被下放到边远山区,后在院长助理一老红军的强行干涉下,老丈人一家又回到了学校。</p><p class="ql-block"> 打那以后,老丈人对解放军有了深厚的感情。</p><p class="ql-block"> 文化大革命时期物质紧俏,秀容单位的军代表带一家人常到老丈家作客,凉办白砍鸡吃了多年后军代表自觉过意不去,于是,他老婆一意孤行硬要将余秀容介绍给我。</p><p class="ql-block"> 我还是知青,好不容易刚在城里落了户。</p><p class="ql-block"> 秀容给我的印象端重,大方,做事果断。她在流动性质的建筑单位工作。单位的同事称她假小子,她豪爽,大气,帮朋友实心实意。老丈妈常说秀容小时候喜欢爬树,还和小男孩打架。</p><p class="ql-block"> 我不想任何人到我家就跟着受苦被连累,在阶级斗争为纲的日子,我们家一贫如洗还时时要看他人脸色。而我,从不相信自已会无所作为。秀容对我有了好感,她知道我没正式工作便说:“没有工作,我们就到农村去种庄稼。”只因这句话,我将关系确定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新房在杨家坪。说是新房,其实是大妹借来的一间只有9平米的小屋,屋里有一张只有架子没有舖板的床,有一扇小窗,窗上玻璃破碎积满灰尘,结婚那天,大舅子和小舅子用扁担送来两床棉絮。我们便在这里开始了新生活。</p><p class="ql-block"> 秀容每月存了点钱老丈妈说替她保管,在二两小面只要8分钱的那个年代,秀容好不容易存了三百元,老丈妈看不上我这个小厂的工人又给秀容介绍了国营大厂一个姓马的,秀容不去看,我们结婚秀容存的钱一分都没了,母女俩为此闹了很大的不愉快。</p><p class="ql-block"> 文化大革命一切很混乱,我工作的那小厂先说我们是学工,后又说是临时工,最后干脆叫我们临时学工。我们每月工资18元5角,即便这样,我和秀容说好每月要帮助家里5元钱。秀容一直信守着这一协议至儿子出生。我们的蜜月没吃过一次錧子,也没看过一场电影 。</p><p class="ql-block"> 我们太穷了,秀容怀着儿子一棵小白菜她吃三顿。</p><p class="ql-block"> 三年后,学工该出徒时厂里却要解雇我们,于是,到北京告御状,大家每人出50元作车费,我作为工人代表,76年初二夜,我踏上了去北京寻求生存之路。</p><p class="ql-block"> 秀容知道这一切,她不告诉她的家人。她怀着快要出生的孩子日夜为我担心,晚上要开着灯穿着衣服才能入睡且常从梦中惊醒便挺着肚子坐等天明。</p><p class="ql-block"> 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儿子誔生,秀容没奶,儿子饿得哇哇叫,只有用牛奶兑米汤喂,大一点后我用花生,大米,黄豆撞成米羮羮喂他。没有钱,牛奶只能订半磅。儿子生下只有4斤3两。我白天上班,晚上小家伙要人抱着走,不然放声大哭,为不影响左邻右舍,我抱着孩子在过道上昏暗的灯光下走来走去,眼睛却不自主的要打顿,每走一步倍感心力焦碎仿佛马上要崩溃。</p><p class="ql-block"> 为工作我们常到重庆工交部去,吉仰圣部长用手指着我说我带头到政府闹事要抓我,后来他了解情况后对我非常亲切。根据工交部的解决方案我们以加工组的名义维持生活,老丈妈从别人口中知道了我的情况更埋怨秀容,老丈母心痛自已的女儿我理解。</p><p class="ql-block"> 那些悲凉的日子,秀容从不埋怨我。</p><p class="ql-block"> 77年6月我顶替父亲到搬运站,开始了日晒雨淋且更为艰苦而工资菲薄的工作,码头搬运工其实就一苦力,我的工作很低很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船上的水泥抬到岸上再装车,每人每天要装御难以想象的50吨。</p><p class="ql-block"> 因这正式工,秀容还是很开心。她知道我的苦和累,我的肩头乌紫血迹斑斑,也因这份正式工,77年恢复高考才有资格报名。当我以全系第一名考入高等师范院校后,秀容非常高兴,她的头抬起来了,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她不再违避和她的同事讲我的故事。上大学我没有工资,一家三口全靠秀容,好在读师范,国家解决了我的生活费。</p><p class="ql-block"> 老父亲一人居住在搬运站,80多岁的老人吃喝拉撒缝补浆洗全靠自已。父亲因历史问题,文化大革命在单位挂黑牌,一根铁丝把一块一平米的木板挂颈上,上街上班一直挂着不能取还时常被呼来唤去隨喊隨到挨批斗。婚后秀容时常提出去看他,我考上大学后,父亲脖子上的黑牌也取消了,星期天我们一家三口到他那里去,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秀容时常给他做点好吃的,秀容对父亲一直很好。我们只有9平米的住房,实在无法把他接来与我们同住。</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市急救中心住院,秀容到病房给母亲洗脸洗脚,端屎端尿,临走时把母亲的一切安排好,同病房的病友问她“那是你女儿呀?”“是我儿媳妇”。病友们无不赞美:“好媳妇!你那媳妇就象你的女儿一样,好多亲生女都赶不上。” 我们孩子还小,每天她两头跑,一次回家不小心跌进下水道,撞伤的趾骨起了很大一个包经年不散,我从没听到她的怨言。</p><p class="ql-block"> 母亲很喜欢她,什么事都要与她商议。</p><p class="ql-block"> 重庆直辖那年,一天,她对我说她右脚趾不停地抖,控制不住。我们到重医去看,医生诊断是帕金森病。从此,我们开始了漫长的求医治病之路。秀容的抖动一秒钟五至六次,随着病情的发展,从脚趾到腿,最后是全身不自主的抖,连水都喝不进。</p><p class="ql-block"> 听说风屝一时一台只值两百元要价两千元的摇摆机能治帕金森病,咬咬牙,买!一架练臂力的拉力器要价九百九十九元,秀容说能治帕金森病,买! </p><p class="ql-block"> 大学图书馆厚厚的医书上写着“帕金森病”,出于对名称的好奇,我仔细地研读了这个病,没想到多年后竟会落在老伴身上,是瞑瞑中的巧合?还是坎坎坷坷中命该如此?阎王老爷,你给个说法!何以如此不公?何以对余秀容如此狠毒和残忍!</p><p class="ql-block"> 看病,成了我们的常态,每次到重医看病,天还漆黑,满天是星。为挂号曾与一年轻人发生了互殴,秀容想来劝阻,她已不能说话,面部也没了表情,她自已走路都不稳却要来护着我直至自已跌倒在地。 </p><p class="ql-block"> “窗外面有个人。”她眼睛痴痴的盯着外面漆黑的夜;“沙发下面有条蛇”她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沙发;“屋那边站着个人没有脑壳”;秀容时常这样自言自语。</p><p class="ql-block">在厨房煮饭,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秀容将卫生间的浴霸热水器开启,满屋里水雾弥漫热气腾腾,转过身,天然气灶又被打上了火,垃圾桶放在了桌上———。我反反复复给她讲:“你不用再操劳了,我来做。”我时时防着她,怕她出事 。日久天长,我好累。 房门轻轻地推开了,秀容端着杯水慢慢移动脚步走进来,她的手不停地颤抖杯里的水不停地㨪动,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水杯努力不使杯里的水溢出。她端水来为我解渴。她没有说话,一句完整的语句她都说不出来。看着她慢慢地走出去,我好难受!我的心仿佛在滴血。秀容知道我很辛苦,她想为我分担些劳累,但她说不出,她努力端杯开水来慰劳我这已是她最大的能耐,是她现在能做的最大的事,她的面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步履维艰,那情,那景,至今历历在目,我铭刻在心。 我换了十个保姆来照顾她,保姆指名道姓要用最高级的洗发水,沐浴露,保姆每日要喝牛奶吃鸡蛋,顿顿要有鸡鸭鱼肉,保姆每天要午休——-。我都接受,有个保姆说她这不会,那也不会,连煎鸡蛋也不会都要我做;有个保姆要价很高,我三次给她涨工资并说好春节休一个月来,谁知她一去不回,春节期间我找不到保姆,那一天秀容四次拉在床上我夜半起来为她漱洗;有个保姆稍有姿色,却心怀鬼胎将秀容手上不知那里的血管弄破,秀容整支手臂乌紫如同从阴泥中捞出,我发怒严厉地责问她,我刚从银行给她转了工资还没到家,她跑了,我买的不值钱的香水用废纸包着塞在下水道忘拿走——。据说是西南地区最好的养老机构,夏天秀容穿的衣服一周不换,将安眠药与晚饭一起给秀容吃;据说是渝北区最好的民营养老院,秀容手臂上常有揪出的青紫,我只有每月偷偷地给那些护工每人200元的小费,希望他们能对余秀容好一点。没想到在养老中心秀容竟长出胡豆大的褥疮,我只有接回家自已每天给她换药医治,两个月褥疮才长平。谁知姓莫这保姆贪睡,刚好的褥疮又溃烂。 </p><p class="ql-block">朋友介绍青松养老中心护理比较好,伙食差一点,买蛋来每天额外加个蛋,每周给她再送一次肉汤——。</p><p class="ql-block"> 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输入到秀容体内,她沧白的脸灰白的指甲有了点点红润,主任医师告诉我:“秀容吐咖啡样食物拉黑便是消化道出血,她血色素只有6.5接近生命的终结线,但又不能手术,她有生理反应但没有意识很危险,只有输个血看看,医院现在血源很紧张的。”</p><p class="ql-block">“医生,如果找不到血就抽我的,我是O 型血”。</p><p class="ql-block"> 秀容十分虚弱的身躯倦曲在轮椅上,她不能走动也完全不说话,每天需要的食物打得很细从鼻管打入胃里。护工们为让她讲话常逗她取乐,任凭说什么她都无语言:“你老公叫什么名字?”“你儿子来看你了!”你老公对你好不好?”“程长阳是哪个?”“我们去把程长阳拉来打!”只有这,秀容口里会坚决的说出一个字:“不!”</p><p class="ql-block">仙友山公墓在山顶,站在墓前,远山渺渺,墓后林海瀟瀟,纸烛的青烟袅袅随风而去。大理石墓碑上亡妻余秀容的遗像笑容可掬。手轻轻地拂去相片上的浮尘,亡妻看着我露出甜甜的笑意。</p><p class="ql-block">不知还有多少年,我也会到这里。“秀容,那时我来了,你就不会再寂寞了,现在你只是比我走得早些,你等着我,我们在天堂里相会”!</p><p class="ql-block">2025年7月31日是亡妻去世两周年,仅以此文悼亡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