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

葵冢

寒风萧瑟，加剧了乡下孩子们对新年的期盼。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被灶间叮当的声响唤醒，那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勾着我们从被窝里爬出，偷偷摸进灶房……那里，一碗不寻常的水面，正悄悄酝酿着新年最诱人的滋味。

浇头是提前几天就预备下的。大人将腊肉切成小丁，又宰杀自家养的土鸡，鸡肉同腊肉、冬菜、竹笋一同在锅中熬煮。锅盖底下，汤水在柴火温存的舔舐下翻滚，渐渐浓稠起来，咕嘟咕嘟，如吟似唱。腊肉的咸香、土鸡的肥美、冬菜的鲜嫩、竹笋的清甜，尽皆融于一锅，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说的丰腴脂香，直钻鼻孔，挠得人心痒。我们眼巴巴围住灶台，口水在喉头滚动，腹中阵阵打鼓，像一颗颗迫不及待点燃的炮仗。

面汤也多了一番讲究。猪油白玉般静卧碗底，豆油甜香，两滴酸醋，几根豌豆尖打个头阵，再淋一勺滚烫的海椒油……霎时旋开一片朱砂，香气泄洪般汹涌扑出。水沸之后，新鲜水面投入锅中，洁白如练，翻滚腾跃，须臾即可。大人熟练用筷一挑，面条服服帖帖躺进碗里，随即浇上一大勺垂涎欲滴的豪华版卤子。热汁淋下，香味彻底释放，如熔化的赤金乱泼乱洒，搅动满屋气流四处奔涌，撞上窗棂上凝结的霜，旋即消散。

面终于端上桌了。老人孩子各捧一碗，竹筷挑起一夹，油香顷刻迸发。面条筋道，入口溜滑，裹着肉香笋鲜，骨汤醇厚，伴随辣油一丝燎灼喉咙的痛快滑进肚里，舒服劲自舌尖弥漫全身，周身寒气打骨头缝里被撵了出来。大锅里水汽蒸腾，人人眉梢眼角漾着欢乐，那股暖意流遍全身，驱散了冬日凛冽——新年第一口，便借由一碗面，从舌尖直抵天灵盖，再慢慢浸润每一寸心田。

那碗面如一把钥匙，开启了岁首，更开启了一段血脉里汩汩流淌的温情。它将亲情熬成醇厚卤汁，无论行至何方，都稳稳浇透着此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