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玉壶存冰心,朱笔写师魂 ———刘商《酬问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读高小时有两位语文老师,一个姓王,一个姓穆。她俩是1965年县师范学校科班出身,分配来我们公社的两个村校教高小。王老师在百胜村,穆老师在仙池村。我呢,先百胜后仙池,各读了一年。王老师晚上看不见山路,村民说,那叫“鸡摸眼”,晚上不出门也没事。穆老师白白净净,戴个很秀气的眼镜。我觉得俩人的课都上得很好,对学生也好,好像从没生气批评过我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母亲和她们是同事,在百胜小学时与王老师共事了一年。1965年调动到仙池小学后,与穆老师共事的时间就长了,大约有五、六年。因了我父亲的右派帽子,母亲自然是阶级斗争的“修理”对象,准“运动员”。但她俩都挺尊重她,一口一个郭老师,叫得很亲热。教学上、班级管理上都来向我母亲请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穆老师看起来很文静,说话细声细气的。生活上也有些讲究,偶尔买只鸡回来改善生活,退完鸡毛后,用明火烧燎掉鸡皮上的纤毛,这些我们都会做。可她做完这些,还要找根棉签,掏掏鸡的耳朵,说是掏耳屎。嘿嘿,没想到鸡也有耳屎!但我相信绝对有,它这辈子在灰里扑腾,肯定不会少。鸡脖子皮下那些淋巴结也要剔除干净。在洗鸡头时,还要使劲捏挤鸡头两侧,挤出许多凝结的血块。末了把鸡舌头拉出来一勒,像剔除鸡脚爪上的角质皮那样剔除掉舌头上那层厚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看她弄出来的那些东西太脏了,心里就有了个“坎”,感觉我们以前杀鸡洗整真是太马虎了。虽然以前因穷困很少买鸡吃,伤害不大,但是万一以后有机会改变穷困,能够多吃鸡的时候,伤害也许就大了。此后,我杀鸡洗整都学着她的样,弄得干干净净,能够放心吃,吃得很放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改革开放后果然有了很多吃鸡的机会。我结婚后在老婆家洗整鸡的时候,老岳母都看傻了——天!几十年从来没看见过这样子洗整鸡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穆老师不但白净秀气,而且长相甜美,笑起来两个眼角往上跳动,更漂亮。八十年代,小学有篇课文叫《穆老师的眼睛》,说穆老师的眼睛会说话,批评、表扬、制止、鼓励……尽在那双漂亮的眼里。当时我就想,这作者写的好像就是穆老师吔?要不怎么一活活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那时20上下吧,还待字闺中。这在现在有点不可思议,在那时倒是很普遍。没过多久,我们就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郭老师的大儿子重庆大学毕业了,还没找女朋友,和穆老师倒是很般配,都是科班出身,郎才女貌的。郭老师那么喜欢穆老师,处处关照穆老师,怕不是有心要她做儿媳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要说母亲了,我也很喜欢穆老师,我姐也喜欢她,我估计我大哥也会喜欢她。谁不喜欢知性温柔眼睛会说话的穆老师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年后我小学毕业。母亲看管得严,不许我们出去造反闹革命,家里有红疤黑迹呢。我们被关在家里无所事事,四处找书看。农村没有图书馆,公社中心校也没有图书室,我们只有找本公社其他村小老师,打听哪家有本小说、图书,我们就拿上自己那两本破烂的图书,不管日晒雨淋刮风下雪,跑几里十几里地去调换回来阅读,不长时间,基本把全公社12个村小都跑遍了。像《烈火金刚》、《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红日》等“毒草”就是在那时候偷偷交换阅读的。相邻村小的陈老师袁老师余老师,看到我就问,你妈是不是想要穆老师做儿媳妇呀?我们哪里知道这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我插队落户当知青以后,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公社中小学合并,在新民村小学办起了“戴帽初中”,穆老师被抽调到那里教中学语文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七十年代初,我大哥从云南回来结婚了。大嫂是城里的高中生,一个工人。郭老师要穆老师做儿媳妇的传说才告停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次,我很好奇地问母亲,以前你是不是有意要穆老师做媳妇?她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开始有这个意思,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她也喜欢你大哥,他俩也很谈得来。可是,你爸是右派,她爷爷是地主(乡村老中医,攒了几个钱,买了几块地),俩个黑五类子女,他们的后代怎么办?黑二代黑三代黑四代……子子孙孙都黑下去,哪一代才有出头之日?要不是62、63年阶级斗争没现在这么阵仗,她和你大哥都不可能考入大学和中专!她的弟妹们跟你一样,纵使有很好的天赋,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甚至连书都没得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哦,原来这才是母亲的心结!也是穆老师没能成为我大嫂的根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她远嫁贵州一个大龄理工男。我们也基本断了联系,不知她过得好不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时光荏苒,一晃十多年过去,我也顶替母亲回城做了教二代。每天忙着上课教书管学生,课余忙着学习充实自己,抽空也忙着寻找迟来的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个星期天,我回到县城我姐家,父母退休后在那里帮姐带孩子。姐告诉我一个消息——穆老师前不久回家看望她的父母,辗转打听了许多以前的熟人,终于联系上了我姐。还说,这次假期太短,没来得及回来看望郭老师,下次回家一定要来县城看望。从姐的口中,我才知道穆老师去贵州后就离开了教育系统,在一个冶金研究院做图书资料管理员,家里俩孩子正在上小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可惜了!一个很会教书很会管理学生的人,却去干了她不喜欢的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别看她外表很文弱,只给我们当了一年班主任,凭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凭着对学生的爱,足够让我们折服她。据说她的父母也是老师,妥妥的黑三代、教二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下一个星期天,我回到姐家,姐告诉我,穆老师又来电话了,说她四妹也从农村回城了,在县二轻局下面的街道小厂上班。她想把她四妹介绍给我,年龄也相当,家庭情况也相当,都是苦过来的人,也许能有共同语言。问我愿不愿意去见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没见过她四妹,但我见过穆老师呀,她姐妹俩长相性格应该差不多吧。何况,我一个27、8的单身狗,整天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做梦都想脱单,哪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约好时间,我乘车坐船,辗转大半天来到她四妹上班的小镇。这是我们县唯一的“平原”,一眼望不到边的平,远处天边才有隆起的黑黢黢的山脊。重庆市唯一的机场就在这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平原”,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宽阔的平地。我的心情也如这平原,开阔、敞亮,前途一片光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四妹长相果然很像她姐,甜美可人,一眼入心。说话细声细气,温柔十足。好像比她姐要更白一点胖乎那么一丁点。我想,这方水土真养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下了班,洗了手脸,换了衣服,露出又白又漂亮的真容,一笑,比她姐还多了俩酒窝,都差点把我看傻了。他见我入了定,莞尔一笑,说,怎么啦?我的脸上有油渍?说完赶忙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圆镜照了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家进门就是个大客厅,正面墙下安放着一张讲究的八仙桌,供奉祖宗牌位的墙上贴了张主席像。桌边摆放着几把木制的圈椅,漆色光亮。一看就知道是从前的老物件。客厅一角,挂着一面比一个成人还高大的穿衣镜,镜框也是漆色油亮,透着暗红色的光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穿衣镜。我想起了县城理发店如哈哈镜般的理发镜,就在镜子前上下弯了几下腰,看见镜里面的我又黑又瘦,尖嘴猴腮,头发有点长,脸便显得更长更窄,二指宽一般。衣服也皱皱巴巴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心里“咯噔”一下,很后悔没有认真收拾一下,邋里邋遢就跑来相亲。不过那时的确没相亲经验,还被“不看外表”,要看“内在才能”和“共同语言”的鬼话蒙骗了心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面镜子真好,我上下晃动,里面的影子一点不失真。我问四妹,这镜子多少年了?她说,我也不知道,听老爸说,是美国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怪说不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看来,穆老师家家底深厚,虽是地主成分,但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政治运动,受到的冲击似乎并不大。尤其经过文革,这些桌子、椅子,这面镜子,都是造反派眼里的“封资修四旧”,“里通外国”的罪证,居然完好地保存下来。我猜想,会不会是因了她爷爷是医生她爸妈是老师的缘故?要知道,以前的医生和老师都是受人尊敬的,“天地君亲师”香火牌位也有老师一席之地。最起码,她爷她爸不是刘文彩周扒皮那样豪横一方的恶霸地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桩好事于这次见面之后戛然而止,穆老师也没再说此事。我估计是我的形象坏了好事!要是那时的我像现在这样帅呆帅呆的,四妹肯定没得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穆老师很肯定我,也看好我,很想玉成这桩好事。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最多也只修得同船渡,我和四妹有缘无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家我就进了理发店,买了套新西装。此后,我修正了自己的恋爱观,面子和里子两手抓,两手都很硬,可是已经于事无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于今想来,这是我人生的失败,更是我心中的隐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多年以来,每当想起穆老师,总觉得有一种与其他老师不同的情愫,穆老师不但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大姐!</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