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聊城山陕会馆阶前,雌雄石狮对峙已逾二百春秋。青灰色的身躯已泛起苍苔,斑驳的蚀痕如同岁月啃噬的齿印。络绎不绝的脚步踏碎青石板上的晨光,却鲜有人驻足凝视这对沉默的守望者。三百年前晋商的巧思仍凝固在石纹里,须弥座与狮身的榫卯相接,既便于舟车辗转,又暗合乾坤气象。</p><p class="ql-block"> 雄狮右爪虚踏的绣球,球面已磨成温润的弧面,当年"脚踏环宇"的寓意,如今倒像是被岁月打磨得失去棱角的权柄。青铜铸就的利爪虽仍保持着攫取的姿态,却总让人错觉下一刻便会滑脱。那微微佝偻的脊背,仿佛承载着两个世纪的风雨,连威严的鬃毛都垂落成疲惫的弧度。</p><p class="ql-block"> 雌狮足下的幼狮造型奇崛,既非嬉戏亦非哺乳,倒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在永恒的挣扎中。母狮的目光穿过时光的迷雾,落在幼狮扬起的面庞上,瞳孔里凝固着既非慈爱亦非威严的复杂神情。幼狮张开的石嘴仿佛在无声呐喊,声波却被永远封存在砂岩的褶皱里。</p><p class="ql-block"> 乾隆八年的錾刻刀痕仍清晰可辨,匠人在筋腱处雕琢的血管纹路,在狮颈鬃毛间流转的涡旋,都在诉说着当年晋商的鼎盛气象。然而功德碑上的名录里,只有捐资者的官衔与商号,那些执锤握凿的手艺人,名字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如今人们赞叹"劳动人民的智慧"时,可曾听见三百年前石屑飞溅的叮当声?</p><p class="ql-block">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石眼。无论晨昏雨晴,无论站在哪个方位,那瞳孔里总倒映着观者的身影。春日的紫藤花影在石面上流淌,石狮的眼神便染上几分慵懒;秋雨叩击廊柱时,凝结在眼角的水珠又似泪痕。它们目睹过关帝庙的香火鼎盛,见证过运河千帆竞发,经历过战火纷飞的年月,却始终保持着既悲悯又超然的神情。</p><p class="ql-block"> 最近会馆修缮时,工人用鬃刷拂去石狮面庞的积尘,露出原本青黑的石色。有稚童指着雄狮惊呼:"妈妈,狮子在哭!"母亲斥其妄言,我却看见狮眼上方的天然石纹,经岁月沉淀已化作两道深褐色的泪痕。夕阳西下时,石狮的影子与门楣上"忠义仁勇"的残字重叠交织,仿佛历史正以某种神秘的方式自我书写。</p><p class="ql-block"> 暮色中的石狮剪影与斑驳字迹渐渐融为一体,晚风掠过檐角铜铃,发出悠长的叹息。它们依旧矗立在那里,用沉默丈量着时光的刻度,等待下一个三百年的风雨来袭。</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