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里的夏天

剑胆琴心

晨雾还未散尽时，闹钟在六点整炸响。林野伸手拍停那声尖锐的"滴滴"，翻身时胳膊肘碰醒了身侧的苏晴。她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嘟囔："今天不是说......"

"爬山。"林野压低声音，指尖轻轻戳了戳身边蜷成小虾米的予安。五岁的予安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半道哈喇子，圆滚滚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而被窝最里头的予川已经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应了声："爸，我书包在门口。"

苏晴揉着眼睛坐起来，发梢扫过林野的下巴："予安今天没赖床？"话音刚落，就听见里屋传来闷声闷气的抗议："我昨晚明明说......说今天要去动物园的！"

这孩子。林野和苏晴对视一眼，都笑了。去年春天带他们爬梧桐山，予安被山风吹得直打喷嚏，回家就闹着再也不爬山。可今夏雨水足，山上的野蔷薇开得正好，他前儿跟着绘本学了《小王子》，又说想去"找会笑的星星花"。

"予安——"林野故意拔高声音，"我和你妈、哥哥去爬山啦，你接着睡？"

被窝里立刻炸开一声尖叫："你们坏！我昨天明明答应了的！"小短腿"蹬蹬"踹开薄被，睡衣后摆歪到腰际，露出肉乎乎的小屁股。苏晴赶紧拿过薄衫给他套上，予安抱着枕头往妈妈怀里拱："就...就再睡五分钟！"

"五分钟？"林野看了眼手表，"等五分钟，山脚下的野蔷薇可就谢了。"他故意拉开窗帘，晨光裹着湿润的风涌进来，吹得纱帘哗啦啦响，"你闻闻，风里都是花香。"

予安的小鼻子动了动，果然抽了抽鼻子："是...是草莓味的？"

"是蓝的、黄的、紫的、红的花香。"苏晴笑着把他抱起来，"韩愈说'百般红紫斗芳菲'，你背过的。"

一家四口换鞋的工夫，予安已经扒着玄关的玻璃门往楼下看。楼下的香樟叶上还挂着夜露，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他忽然挣开妈妈的手，蹬着自己的小登山靴"咚咚"往门外跑，发梢翘起的呆毛在风里晃啊晃。

"予安！"苏晴追出去，正看见他踮着脚够门把手，"穿外套！"

"不冷！"予安扭着身子，小胳膊肘把苏晴的防晒衣都蹭皱了。可刚下楼拐过单元门，一阵穿堂风"呼"地扑过来，他立刻缩成个球，鼻尖冻得通红："妈妈，我...我手疼。"

林野从背包里摸出件鹅黄色抓绒外套，故意戳他肚子："刚才还说自己是小豹子，现在倒成了小奶猫？"

予安套上外套，拉链只拉到胸口，鼓着腮帮子说："我是怕妈妈担心。"话音未落，就拽着哥哥的手往楼梯间跑："哥，快点！我要当第一名！"

山脚下的石阶被晨露打湿，泛着青灰色的光。兄弟俩像两只小松鼠，一会儿钻进齐腰高的野蔷薇丛，惊得蝴蝶扑棱棱飞起来；一会儿蹲在路边看蚂蚁搬家，予安非要拿草茎给蚂蚁"搭桥"，结果把人家队伍冲得七零八落；予安摘了朵蓝色的鸭跖草别在耳后，非说这是"星星花"，予安歪着脑袋看他："像你上次尿床的颜色。"

"予安！"苏晴笑着追上去，发间的木簪被风吹得摇晃，"你哥才没尿床！"

转过第三个岔路口时，兄弟俩突然不见了。林野抬头，看见石凳上两个小身影正挤成一团。予安把哥哥的外套抢过去披在自己身上，予安涨红了脸去抢，却被弟弟一屁股压在石凳上。

"你们倒是走啊！"予安拍着膝盖喊，"山顶的云海要散了！"

"谁要跟你走！"予安抱着膝盖往后缩，"你上次把我推下土坡，现在还没道歉呢！"

林野和苏晴对视一眼，没急着上前。他们站在二十米外的银杏树下，看两个孩子像两只斗架的小公鸡，忽然又都噗嗤笑出声。予安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了纸塞到弟弟嘴里："就...就分你半颗。"

"我不要半颗！"予安把糖纸团成球扔出去，"我要完整的！"

"那...那我分你大半颗！"

"我要全部！"

"予安！"苏晴忍俊不禁，"你们俩加起来还没爸爸手机重呢，吵什么？"

兄弟俩这才发现爸妈站在身后，立刻像两只被揪住耳朵的小猫，蔫头耷脑地站起来。予安扒拉着哥哥的肩膀："哥，你背我。"

"想得美。"予安拍开他的手，"自己走。"

山路越往上越陡，石阶被雨水泡得滑溜溜的。予安攥着爸爸的手，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发梢的呆毛被汗水粘在额头上。予安落在后面，不时弯腰系松开的鞋带，等直起腰时，兄弟俩已经没了影子。

"爸，等等我。"他扶着膝盖喘气，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笑声。抬头望去，兄弟俩正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予安举着根树枝当宝剑，予安把外套系在腰间当披风，两人正演"山大王大战小妖怪"。

"予安！"予安喊，"快来当军师！"

林野刚要开口，苏晴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们闹。"她指着路边的野菊，"你看，这朵开得多好。"

山风掀起她的发梢，带来松针的清香。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在山谷里荡起层层涟漪。林野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跟着父亲爬山，被老松树的根绊得摔了跤，却咬着牙不肯哭，因为父亲说："疼就对了，疼过才知道山有多高。"

等他们爬到山顶时，兄弟俩正蹲在观景台的栏杆边。予安手里举着片梧桐叶当望远镜，予安把脸贴在玻璃上哈气，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熊。

"哥，你看！"予安指着远处翻涌的云海，"那是孙悟空的筋斗云吗？"

"是妈妈织的棉花糖。"予安舔了舔嘴唇，"我要吃一口。"

苏晴掏出保温桶，玉米排骨汤的香气混着山风钻进鼻腔。予安捧着碗喝得满嘴油，予安却捧着个空碗晃悠："妈，我没喝饱。"

"没出息。"林野笑着给他添汤，"你哥都没喊饿。"

"我才不是没出息！"予安把碗往桌上一放，"我是...是留着肚子吃野果！"

下山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予安跑在前面，予安跟在后面，父子俩像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苏晴落在最后，看着前面三个摇晃的身影，忽然想起今早予安赖床时的模样——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我不想爬山，我想在家看动画片。"

可现在呢？他的小脸上沾着草屑，鼻尖挂着汗珠，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快到山脚时，予安突然停住脚步。他站在一块青石板前，弯腰捡起什么。林野走近一看，是颗被雨水冲得发亮的鹅卵石，上面有浅褐色的纹路，像极了只蜷缩的小猫。

"爸，送给你。"予安把石头塞进他手里，"这是山顶的星星花变的。"

林野捏着石头，指腹触到那些细密的纹路。山风掠过他的耳际，带来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他忽然明白，所谓爬山的快乐，从来不在山顶的风景，而在攀登时沾湿的裤脚，在争执后又和解的笑容，在每一个平凡日子里，那些被爱意填满的小小瞬间。

回到家时，予安趴在沙发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朵蓝色的鸭跖草。予安窝在妈妈怀里翻绘本，看到《小王子》里那朵骄傲的玫瑰，忽然说："妈妈，玫瑰也会害怕吗？"

"当然会。"苏晴摸了摸他的头，"但她学会了说'我有点害怕'，所以小王子才会守护她。"

林野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进来，看两个孩子凑在一起研究鸭跖草，阳光透过纱窗在他们脸上投下温柔的影子。他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最好的风景，从来都不在远方的山巅，而在这间飘着西瓜香的小屋里，在每一次爬山时，那些被风收藏的、闪闪发光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