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谕：方寸间的亘古对白

东篱之

　　一枚青灰石子，不过方寸大小，卧于掌心。石上玉白斑驳，竟幻出人形来。这石子自大理清碧溪来，经了千万年流水的琢磨，倒修成了正果。

石之正面，分明立着两位少女。左边那位面如满月，纤臂若新剥的笋，长发飘飘，扬起的手腕上环着玉钏。右边那位却是尖头削肩，细腰上系着肥大的裙。二人举手相牵，似在低语，又似在起舞。细看那姿态，左边少女温婉中透着活泼，右边少女瘦削里藏着灵动。石虽不言，我却仿佛听见她们的笑声，泠泠如溪水相激。

这石头必是得了造化之工的偏爱，竟将女儿家的情态刻得如此生动。想那溪水日夜冲刷，原是要磨去石头的棱角，不料却磨出了人形。石本无心，人自多情。我观石上二女，不觉想起《诗经》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句子来。古人见美人而作诗，今我见石上美人，竟也生出无限遐思。

　　翻转石背，景象又是一变。左上部现出一位老者，弯腰低头，长须如雪，直垂到腰间。初看像是个樵夫，再看却似南极仙翁。老人额头高耸，眉目低垂，似在俯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石之下部偏左处，竟有一个破壳的卵，似有清流从中渗出，蛋已呈缺。右半部则是灰青底色，中间嵌着一小块白玉，莹然有光。

一石两面，一面是青春少女，一面是垂暮老者；一面是生机盎然，一面是衰败残缺。这石子竟将人生的两端都收在方寸之间。少女与老者，破卵与白玉，相生相对，令人怅惘。

　　我将石子置于案头，晴日里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石上，那玉白的部分便泛出柔和的光。阴雨时，石色沉郁，更显出几分沧桑。这石子虽小，却似藏着天地的大道理。少女终将老去，老者也曾年少；破卵预示着新生，白玉象征着永恒。生与死，始与终，都在这一枚石子上了。

清碧溪水日夜流淌，不知磨圆了多少石头。偏偏这一枚，留住了人形，又恰被我拾得。是偶然还是必然？石不能言，我却听见了它无声的诉说。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这石子经亿万年修炼，就为在这一刻与我相遇么？

　　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这一枚石子，却让我看见了天地的仁心。它将美与哲思凝结在方寸之间，让拾得者得以一窥造化的玄机。石上二女，终将随着石头的风化而模糊；那位老者，也迟早会隐入石纹之中。但在这一刻，他们与我同在，这便是永恒了。

夜深人静时，我常取出石子把玩。指腹抚过那些纹路，仿佛触摸到了时间的肌理。这石子是时光的容器，盛着沧海桑田的故事。少女的笑靥，老者的叹息，破卵的泪水，白玉的莹光，都在诉说着同一个道理：万物皆流，唯变化不变。

一枚石头，一手可握，却让我看见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