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风消暑记

YI

七月的管社山庄，酷暑如蒸笼倒扣，人走在木栈道上，鞋底与木板相触，竟也发出轻微的呻吟，仿佛连木头也被晒得喘不过气来。然而，这暑气却在此处被一片荷塘拦腰截断——荷花开了。

木栈道蜿蜒于湖山之间，一侧是山，一侧是湖。山色青黛，湖水澄碧，而荷塘恰如一块翠玉嵌在中间，不偏不倚地调和了刚硬的湖山轮廓。荷花便在这调和处，不紧不慢地开着，白的如雪团浮水，粉的似胭脂点染，偶有一两枝半开未开的，倒像是羞于见这烈日，只肯微微探出一点尖儿来。

暑气愈盛，荷香愈清。这香气不似兰桂之幽，亦非茉莉之浓，倒像是湖水自己蒸腾出的魂魄，丝丝缕缕地钻进人的肺腑里去。木栈道上的游人，原本个个汗流浃背，此刻却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有人俯身去嗅，有人举机拍照，更有老者拄杖而立，眯眼望着荷塘，不知是在赏花，还是在花中寻些旧年记忆。

荷下是水，水上浮着几片圆叶，大的如伞盖，小的似茶碟，密密匝匝地铺排开去，偶有缝隙，便露出底下幽绿的湖水。叶上有水珠，被日光一照，竟如碎银般闪烁不定。忽而一阵风过，满塘的荷叶齐齐翻动，水珠便滚来滚去，终于"扑通"一声坠入水中，那声音极轻，却让人心头一凉。

湖山本是无情物，偏因这荷花，便显出几分柔情来。远处山影如黛，近处水光潋滟，中间夹着这荷塘，倒像是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墨色淋漓处，尽是生机。偶有蜻蜓点水，或是一只白鹭掠过水面，刹那间又飞入芦苇丛中去了。这般的景致，竟让人忘了身处酷暑，只觉满目清凉。

栈道两侧，荷叶挤挤挨挨地铺开，绿得近乎发墨，边缘却被日头烤出些焦卷的痕迹。偶有几枝荷花从叶缝里挺出来，粉白的瓣儿被晒得半垂，像怕热的姑娘用手帕遮着脸，偏那股清冽的香，反倒在蒸腾的热气里愈发鲜明，吸一口，竟能压下几分燥意。

扶着栈道的木栏往远处望，湖山景色正被暑气蒸出一层朦胧的纱。对岸的山影淡成了青灰色，像水墨画里晕开的几笔；近处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荷叶的绿、荷花的粉，还有栈道的棕黄，在强光下织成一片浓酽的色块，倒比春日的娇嫩、秋日的萧瑟更有股泼辣的生命力。

走得乏了，便在栈道尽头的凉棚下歇脚。风从湖面掠过来，带着水汽和荷香，掀动额前的碎发。看阳光穿过荷叶的缝隙，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听蝉鸣在树影里此起彼伏，倒不觉得这酷暑难耐了。原来这满池的荷，早把暑气酿成了另一番滋味——是木栈道的温热，是湖山的朗阔，是花叶间藏不住的清凉，一并装进了夏日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