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夏天

shudawen

引言

故乡已浸在盛夏的热浪里，

我却在大西洋边沐着凉风，晒太阳。

炎热与清凉之间，不只是气温的反差，

更像记忆深处那些打着赤膊、晒脱皮、割牛草、捉泥鳅、听蝉鸣、吃冰棍、跳水花、望星空、汗香味、性朦胧的少年——

一闭眼，他们又跑回了我眼前。

骄阳的金矛刺穿云层，

草帽是唯一的盾牌。

青苔在溪石上泼墨挥毫，

暑气蒸软山坡的狂草。

枪棍挑着两捆冬茅，

露珠与汗珠在肩头赛跑。

老牛反刍，像在咀嚼

一本刚印好的夏日手稿。

田野的石灰如浓霜漫展，

碱水在小腿啃出紫斑，

蚂蟥刻下鲜红的逗点。

瘦小的身板举耒插进陷田，

泥鳅在泥里挣扎，我在泥里忙搅。

山崖倾泻熔金的瀑，

蝉鸣在杨枝上灼灼燃烧。

热风掠过林梢时，

山村焦渴如张干裂的嘴，急盼雷暴。

我们挤在堂屋的阴凉里，

堂姐的土冰箱蹲在墙角，

冰棍裹着棉絮淌汗，

舌尖接住蜜滴，

小口嘬着整个夏天最珍贵的味道。

拦河坝绷成满弦的弓，

光屁股“嗖”地射进水潭。

水花炸开，水底深潜，

冲散了一整天的疲惫与烦恼。

竹床是晒谷场的诺亚方舟，

牛郎织女从蒲扇底溜向银河。

蛙声咬住北斗勺沿时，

星光在睫毛上荡起秋千。

青梅躲进课本夹层，

悄悄酿着

九月开学，与她并肩走进校园的

那声怦怦心跳。

如今我在大西洋享受海风带来的自然空调，

总会想起东方鱼肚白的拂晓——

那从稻叶尖漫来的凉爽，

原是少年夏天最厚的福报。

尾声

故乡的那口水潭，

在“农业学大寨”的年代，被整治成了笔直的水圳。

弯弯的小河不再转弯，

像极了后来的人生，不容回头，也不许贪玩。

你再也跳不进那片水潭，

可身体还记得那一跳的热度；

仿佛还记得水花炸开的声音，

是少年与命运初次相遇的回响。

就像故乡的风，

哪怕远隔万里，

一吹来，便让人泪目。

甚至想起那本小说——

《少年维特的烦恼》。

愿我们都曾拥有那样的夏天，

一个属于赤脚少年、扑水声、和星光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