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味道】№3冰糕的诱惑

百家王的菜园子

作 者：百家王的菜园子

美篇号：1334604

照 片：网络（谢谢）

音 乐：夏天冰爽

冰糕的诱惑

七十年代的夏夜，蝉鸣总是裹挟着热浪扑进教室。木窗框上的油漆斑驳脱落，黑板前的煤渣地积着灰尘，吊扇吱呀转动的声响里，我们一群刚上初中的孩子，在燥热中熬着晚自习。那时，学校响应勤工俭学的号召，腾出食堂角落的仓库，用几口大铁锅和手摇冰棍模具，办起了冰糕厂。消息传来时，连最蔫巴的学生也直了腰——冰糕，那曾是只有县城百货商店玻璃柜里的稀罕物，如今却要出现在我们这所黄土墙围起的乡村中学了。

冰糕生产的第一天，晚自习的铃声仿佛比往常更清脆。下课的刹那，教室像被捅破的蜂窝，同学们涌向操场。月光下的冰糕车是用旧木板拼的，漆皮剥落处露出木纹的褶皱，车顶蒙着块洗得发白的帆布。卖冰糕的是食堂的周师傅，他头戴着草帽，袖口卷到肘部，从裹着棉絮的木箱里抽出一根根冰糕，报纸裹着的冰棍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泛着微光。五分钱一根，价格比供销社的糖精冰棍还便宜两分。我寝室里的十六个人，连挤在通铺最边角、家离学校只有三里地的同学也摸出了硬币，舔着嘴唇说：“今儿个尝尝鲜，明儿个我娘送饭时再补上。”

　　我缩在人群后头，手指抠着裤兜里仅有的1角5分钱。这是母亲塞给我的一周蒸饭费的节余：今天是星期二，本周还有四天蒸饭要1角2分，如果我弟妹仨各需4分钱买冰糕，剩下的3分就只能蒸三顿饭了，还有九顿饭没着落。可周师傅的吆喝声像钩子似的扯着心：“冰糕嘞，凉甜凉甜的！”我数着硬币，手心沁出汗——若不买冰糕，弟妹便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舔，若只买一根给自己，那自私的滋味又在喉头哽得慌。最终，馋虫的爪子挠破了理智的薄壳。我猫着腰溜到冰糕车前，硬币“叮”地落在木箱上时，声音清脆得惊了心跳。

周师傅掀开棉絮，冰糕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抽出一根裹在报纸里，冰糕棍是竹制的，边缘还带着毛刺。我剥开报纸，冰糕通体透白，糖精的甜味混着水渍，在月光下微微发亮。第一口咬下去，齿间“咯吱”一声，冰碴的凉意像小刀划过舌尖，甜得发涩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窜，五脏六腑的燥火霎时熄了大半。那时不懂何为奶油，只觉得这糖精与水凝固的冰凉，是世上最妙的美味。冰糕在口中慢慢化开，甜意渗进每一颗牙缝，竹签上的残留也舍不得扔，舔得干干净净。

　　一块冰糕吃完，舌尖的甜还未散尽，可馋劲儿却更凶了，我也管不了弟妹了。我摸出剩下的1角钱，再次凑到车前。周师傅诧异地瞥我一眼，却仍是麻利地裹好冰糕递来。第二块入口时，甜味已不如第一根浓烈，但凉意依旧沁人心脾。第三块咬下时，胃里已泛起不适，可那贪念仍驱使我嚼着冰碴，直到竹签上再无一丝冰痕。

回到寝室，同学们的冰糕早已吃完，搪瓷缸底积着糖精的渍水。我蜷在床角，回味着口中的余甜，却忽然想起蒸饭的钱只剩3分。第三日清晨，食堂师傅见我没法交蒸饭钱，铁勺敲着锅沿：“没钱？那甑子里的米饭可没你的份！”我涨红了脸，向邻铺的张同学借了1角5分。他狐疑地打量我：“昨儿个不是还有钱买冰糕？”我低头不语，心里却无半分悔意——那三块冰糕的滋味，像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吞进了甜凉的梦里。

　　周末回家，我攥着要补蒸饭钱的借口向父亲多要1角5分。他蹲在门槛上抽烟，火星在烟头明灭，听完只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纸币，顺口叮嘱：“老三学骑自行车，别给他太多钱。”我接过钱，指甲抠着纸币边缘的毛边。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从不乱花钱的孩子，如何用三块冰糕填满了馋虫的胃，又如何在糖精的甜涩里，尝到了人生头一回的自私与愧疚。

如今想来，七十年代的冰糕不过是简陋的糖精与水，竹签上甚至带着毛刺。可那夜的月光、煤油灯下的冰糕车、老周头卷起的袖口，连同那三块冰糕在口中融化的滋味，却在记忆里凝成了琥珀。它们让我记得，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五分钱能买到的欢愉是多么珍贵；也让我懂得，贪馋的代价虽小，却会让人品尝少年何为心头的挣扎与隐秘的甜蜜；它们教会我，诱惑的滋味总是先甜后涩；也让我明白，成长总需付出代价，哪怕只是一角五分的亏空。而父亲那不问缘由的信任，像一根竹签般戳在记忆深处，始终牵着我，提醒我勿忘那夜的月光与蝉鸣，勿忘贪馋与愧疚交织的青春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