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榜山记：风雨与晴空共绘的人生长卷·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高榜山记：风雨与晴空共绘的人生长卷·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高榜山的晨雾尚未散尽时，我总爱往山上去。

石阶自山脚蜿蜒而上，宛若一条岁月磨亮的银链，一头系着人间烟火，一头拴着云影天光。这路不算陡峭，却也暗藏高低起伏——时而平缓，可闲看路边野菊探头探脑；时而陡然拔高，须攥紧栏杆，一步一顿地挪动，仿佛在与地心引力暗暗较劲。

行至半山，天色骤变。先是山风自谷底窜出，裹挟着树叶沙沙疾走，随即雨丝斜织而下，将满山青翠洗得晶莹透亮。阶上苔痕饱吸雨水，踩上去须格外留神，稍不留神便容易打滑。同行姑娘轻蹙眉头：“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可抬眼望去，却见不远处凉亭中，一位白发老者安然坐赏山雨，手中紫砂壶蒸腾着热气，他那望向雨中山色的目光里，竟含着浅淡笑意。

老者攀谈中说，他登临高榜山已三十载，领略过这山最凶的暴雨——雨点砸在伞面如擂鼓，风声足以吞没人语，那时视线混沌，只得凭岩壁摸索前行；也曾沐浴最炽烈的晴日——烈日烘烤石阶烫足，山风携来草木清芬，立身峰顶，西湖游船历历可数。“你瞧这山，”他指向雨雾中朦胧起伏的山脊线，“雨中自有雨的姿态，晴时亦有晴的容颜。若缺了哪一种，高榜山便不完整了。”

这番话语引我忆起沿途擦肩的各色行人。有年轻父母牵着孩子小手，在雨中低语指点草间昆虫，童稚的欢笑伴着雨声，脆生生滴落；有背着相机的摄影师，静候雨住瞬间，说雨后岚气会漫过惠州城，如同为它披上薄纱；还有肩挑担子的山民，箩筐里荔枝鲜红欲滴，雨水浸湿了他的草帽，脚步却稳如磐石，只道：“这点雨算啥？当年百斤柴担下暴雨山路，也未停下喘口气。”

雨丝渐疏，云层缝隙漏下一缕天光，恰好洒在前方石阶。光线里，无数细小水珠跳跃欢腾，宛如撒落一地碎钻。愈往上行，风向忽转，荡开最后几片流云。霎时间，整座山峦骤然鲜亮——阳光漫过山脊，将桉树叶片映照得半透明，远处惠州城在光中舒展躯体，东江宛如金色丝带缠绕楼宇，西湖水面则波光粼粼，碎银般铺展到天际。

方才还在抱怨的姑娘，此刻举起手机连连称奇。老者啜了口热茶，悠悠道：“你看，晴天总跟在雨脚后头。可若不趟过这场雨，哪会觉出这阳光如此珍贵？”

伫立于山顶挂榜阁前，凝望层叠山色与烟火人间，高榜山无声的深意忽如潮涌。那蜿蜒而上的路，不正像我们跋涉的人生旅程？ 有时风刀霜剑扑面，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脚底磨砺出硬茧，泪光深藏于眼底；有时又云开雾散，甜润微风亲吻额角，脚步轻快欲引吭高歌。我们总祈愿一路坦途晴空万里，却忘了风雨浸灌的草木方得蓬勃，那些曾在风雨中摧折俯仰的枝桠，再度挺立时，更生劲韧筋骨。

恰如峭壁上那丛三角梅，暴雨曾将它打得落红满地，雨霁云收，稚嫩的花苞却又悄然钻出，那鲜妍红，竟更胜从前。郑板桥笔下的“千磨万击还坚劲”，在这山野草木身上，早已化作生命的寻常步履。

下山时，夕阳依旧眷恋着山顶不肯离去。回首望去，高榜山一半沉浸在酡红的余晖里，一半隐没于青灰的暮霭中，宛如一幅酣畅淋漓尚未收笔的画卷。忽然彻悟：人生旅途之上，何曾有过永久的风雨或永恒的清澄？所谓人生长卷，原不过是风雨之中孕育着清朗的伏笔，晴空之下渗透着风雨的余温。亦如高榜山的馈赠：晴天的豁达与雨时的温润，皆是它留给登山者的丰厚馈赠。

而我们，本就是这苍茫山色间的行路人。踩着泥泞雨痕，迎着晴光天风，一步复一步，将深深浅浅的足迹刻入绵延岁月。那足印之中，含蕴着笑泪交织、踉跄与笃定—— 它们汇聚在一处，便正是成长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