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城市是有记忆的,它把生活在城市里一代又一代的人当作过客,却把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留在记忆里,随着城市的脉搏跳动,然后任由过客口碑相传。</p><p class="ql-block">酒泉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市,它在祖国版图的西部,千里河西走廊的西端,是镶嵌在荒滩戈壁上的一片绿洲。所以,酒泉的记忆既古老又新鲜,像大漠上打着呼哨的风,来往回旋,只要祁连山的雪水永不枯竭,记忆就会长存。</p> <p class="ql-block">我就是这座城市的过客。四十年前,我在玉门当兵,酒泉是经常流连的地方。那时的酒泉并不大,城中心有一座最早建于晋代的鼓楼,顺着鼓楼往东走,不远就看见右边有一片用篱笆和铁丝网围起的破旧园林。从外向里望去,能看见一个破旧的亭子覆盖着一口枯井,井台也并不高,周围都是枯草,让人看着凄惶,可就是这口井和井前的石碑,将酒泉的历史清晰地呈现出来,并让人接近了一个天纵奇才,少年英雄。</p> <p class="ql-block">枯草飒飒,于是你就听吧,秋天戈壁的风开始向你吟唱——千里河西不仅是冷兵器时代的战场,由于地理位置的重要,近代以来这里也曾战事频繁,火炮轰鸣,特别是上个世纪30年代中期,这里曾经上演了壮烈的一幕。</p><p class="ql-block">秋风呜咽,祁连低头,这是酒泉最为伤感也是最为痛苦的记忆——红军长征在甘肃会宁会师后,红四方面军主力和红五军团奉中革军委命令,西渡黄河作战,旋即,按照中央指示组成西路军,执行“接通远方”的任务。自此,这支没有根据地的红军部队,在河西走廊的狭长地带,面对数倍于己的马家军围堵,陷入了艰难的征战之中,最后经鏖战倪家营,浴血梨园口,终于导致失败。在酒泉的安西,以李先念等人为首的西路军左支队以疲惫之师进行了最后一战,鲜血染红了疏勒河水......是的,我知道,这是一段惨痛的记忆。</p><p class="ql-block">在河西地区,大部分西路军战士抛骨戈壁沙场,魂魄与西风相伴,最后只有少数被营救返回延安,这当中就包括安西突围后进入新疆的400余人,此外还有一部分战士流落在甘肃、青海等地。那时,我在河西的任何一个村落,只要看到满脸皱纹、带有川陕一带口音的老汉或婆娘,心中就不由充满敬意,因为那很可能就是当年红西路军的老战士,在他们身上有着许多令人热血沸腾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有一个人,酒泉永远难以忘记,那是关于一个战士的经历,他叫熊国炳。每当想起,酒泉总是难以抑制心中的伤感,伴着西风发出不断的呜咽。熊国炳是四川通江人,那是共和国不该忘记的地方,土地革命时期,通江有4万多人参加了红军,是著名的“红军之乡”。熊国炳曾当选为川陕省苏维埃政府主席,后随红四方面军长征,长征结束后奉命参加西征,与陈昌浩、徐向前等人同为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委员,1937年3月西征失败,与李先念、王树声等人组成西路军工作委员会。在敌军的围追堵截之下,熊国炳不幸被俘,他化作伙夫脱离险境,带着严重伤病沿途乞讨到达酒泉。从此,熊国炳化名张炳南,流落在河西古城,靠打零工、摆小摊谋生。</p><p class="ql-block">酒泉永远记着1960年10月底的一天。那年的冬天河西走廊格外寒冷,风雪吞噬着酒泉城,熊国炳全家饥寒交迫,实在没有办法,他硬着头皮前往政府申请救济。在那个年代,谁也帮不了他的忙,有好心人给了他半袋冻红萝卜。他回到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的街头,可是没走几步,就蜷卧在酒泉公园的门外,眉须上冻满霜雪,奄奄一息。当天,在酒泉东南不远的泉湖乡,这位身经百战已经62岁的原红军高级将领,隐姓埋名20多年之后,闭上了眼睛……</p> <p class="ql-block">1951年,政府开始统计战争期间走散的红军,熊国炳在填写调查表时,以“张炳南”之名将自己的身份写下。多年过后,他依旧未能抚平心中的痛楚与遗憾。1960年,父母重病,熊国炳再一次求助政府,却依旧未能获得任何帮助。他在寒风中离开,终究未能见到昔日的光辉岁月。</p> <p class="ql-block">一代红军将领竟然在共和国成立后冻饿街头,这事令人听来不禁扼腕。多少年之后我翻阅当地的史料,那上面竟然只写着“去世”或“病死”。我想,明代的商船沉入海底,隔了几个世纪还会有人千方百计打捞,可是曾经担任过中国土地革命时期川陕省最高苏维埃主席、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委员等重要职务的熊国炳,从中国政治舞台悄然消失却少人问津,这难道不令人悲哀么?事实上,西路军在荒滩戈壁苦战4个多月,以巨大的牺牲支援了河东红军的行动,功不可没。然而因为政治上的原因,西路军的历史在很长时期内得不到应有的评价,致使很多老战士与熊国炳一样带着遗恨离开人世。</p> <p class="ql-block">老红军张庭富曾经担任过川陕省委第一任妇女部长,长征途中,经徐向前等人介绍她与熊国炳在毛儿盖结婚,参加西征后因部队被打散被俘,经人营救逃出,一直流落在高台,后与他人结婚。这个经历与熊国炳相似,因传言妻子在临泽战死,他在几年后经人劝说与一个当地妇女结婚。酒泉与高台近在咫尺,熊、张两人至死未能相见。多年前,已经90多岁的张庭富偶然知道了熊国炳从被俘到去世的经历,犹如晴天霹雳,老人感慨万千:“原来他没有死,我没有死,近在眼前都不知道,还各自结婚了,这算什么,是谁造的孽呀?”</p> <p class="ql-block">1935年,她同熊国炳结为夫妻。她经历了两过雪山三过草地和河西走廊残酷的鏖战。后来在祁连山中因枪空弹绝被俘。在押往青海被活埋中幸运被救。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东躲西藏寻找部队和战友未果后就留落到了甘肃高台。1948年在进军大西北的过程中,张庭福为部队作了大量的工作。当年8月,她第二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历任天城妇联主任,从1952 年起到1959年任天城党委书记。1960年她带着四个子女回到了老家通江县,一直享受着老红军的待遇直到2009年9月3日在通江县医院与世长辞,享年93岁。</p> <p class="ql-block">当我知道这个故事后,唏嘘不已:人真像一叶浮萍,在风雨中颠簸,不知命运会把他带到哪里。这也是历史的细节,只是酒泉对此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任由城市的过客评说。它也很无奈,政治的风云变幻,有些人、有些事就是在这当中变换着色彩。好在今天酒泉变得更加大度了、气派了,城市也更加漂亮了,更乐于在记忆的深处留下一些历史的细节,就像过去的酒泉公园,如今已经改建成深藏着历史底蕴的泉湖公园。</p> <p class="ql-block">熊国炳的命运,或许只是那个时代无数革命者的缩影。他们为国家和人民抛头颅、洒热血,却在胜利之后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直到1986年,酒泉市委党史办才确认了熊国炳的身份,而他的老战友徐向前、李先念等人得知他的遭遇后,也只能叹息不已。</p><p class="ql-block">熊国炳的故事,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悲剧,更是一个时代的反思。</p><p class="ql-block">我们是否应该重新审视那些被历史遗忘的英雄?他们的牺牲和贡献,是否值得被更多人铭记和尊重?或许,只有当我们真正理解并尊重历史,才能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李仪,本名李智勇,中国作协会员,1977年开始在各级报刊发表作品,散文《黄河绝唱》获第二届“延安文学奖”,散文《夜宿风陵渡》获第二十七届“东丽杯”孙犁散文奖,散文《昌马组章》获“飞天全国散文诗歌大奖赛”二等奖,散文《重庆夜景》进入重庆市小学课本。出版散文自选集《在西北行走》和散文教学课件精选《李仪·聊散文》</p> <p class="ql-block">原创||李仪的文学空间</p><p class="ql-block">2025年07月12日 16:48 天津</p><p class="ql-block">根据李仪//散文《酒泉的记忆》一文编辑。(本文有增减,部分图片来自网络)致谢原创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