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母則剛 · 膠東祖輩(之三) 《你从哪里来?》 ------致我的儿子戴维 · 尹 · 马索凯維基

怡红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道是「兒多母苦」,可是在奶奶嫁給爺爺的最初10年裡沒有明顯的感覺,一則奶奶年紀輕,精力充沛;二則爺爺生意順,家用開銷隨時補給綽綽有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可是天有不測風雲,誰料爺爺尹德昌突然倒斃在了販貨途中。不知是中風、心梗還是遭劫,被發現時車馬、貨物、身上錢財全都不翼而飛,甚至弄不清楚究竟是被強盜越了貨,還是倒在路邊之後被腳夫或路人偷走⋯⋯ 巧的是爺爺正好倒在大莊村和煙台之間的路上,有鄉親發現並且認出了他,遂七手八腳抬回了村。一種說法是發現時已經沒氣兒了;另一種說法是到家後才嚥的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奶奶是安心過日子的人,就算是做小,也沒有掌財的世故和存錢心眼兒,爺爺平時多半住在煙台奶奶身邊,習慣了每個月房租、生活費及日常開銷隨需隨要,爺爺多餘的閑錢反而都交給鄉下大太太收存著。爺爺平日裡身板硬朗,對後事還沒有來得及做任何打算和安排,就這樣突然逝去,卒年57歲。旦夕之間,一向安享小康、專心一意照顧孩子的奶奶突然面臨最基本的的生存危機 —— 食品和房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家鄉大太太根本不願意拿出半分錢來周濟,一來心裡對小老婆有氣,二來需要很現時地考量自己晚年的無依無靠。還是村裡幾位長老出面做主,把房子、土地一分為二,十畝土地和半院房子劃給了我奶奶。這一來大太太索性倚老賣老,連安葬爺爺的錢都不肯出了,因為她根本不相信我奶奶十多年一直在爺爺身邊真的會沒有一點體己私房錢。我奶奶身無分文,只好將剛劃分到自己名下的一半土地—— 五畝地賣給本村人,安葬下我爺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剩下五畝地半院房,「緊鄰」(同院)就是處處為敵的大太太。我奶奶領著四個兒子,其中最大的我大伯沒滿11歲,最小的我四叔還在襁褓中 ⋯⋯ 我奶奶這麼一個城裡長大的女人,年僅29歲,如何對付這樣的情形?!最終她決定先回煙台投靠娘家再想辦法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好在村裡還有我祖伯母這位近親,祖伯父離家出走幾十年杳無音訊,祖伯母無論活寡還是死寡,都一直在尹家老實實地守著。家父幾兄弟稱她為「大媽」。這位「大媽」對我奶奶很好,也心疼幾個侄兒,經常幫忙照顧。見我奶奶去意已定,這位「大媽」就張羅幫著把奶奶剩下的五畝土地交給一位本家尹德吉代管耕種,每年也多少得點收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煙台的太姥爺太姥姥及舅爺爺、姨奶奶們對我奶奶都特別關照。奶奶在太姥姥家附近租了房子,她從一家氈帽作坊領回來一疊疊帽頭子,細針密線地一個一個縫好再送回去,或是為髮網商編織髮網,有空還為四鄰街坊打短工,拆被子、洗衣服,一枚小錢一枚小錢地掙,日子過得非常清苦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34年我舅爷爷病逝。舅爺爺是一位商船上的大副,經常沿著渤海、東海、南海,天津、上海、福州、廣州跑生意運貨,收入頗豐。這下子奶奶失去了這位哥哥一貫的無私接濟,本來就难以维持的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在烟台中学眼看就要初中畢業的大伯父只得中途辍学,僅僅14歲就去大连仲盛昌铁行学徒,但1937年又被解雇回到烟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大伯父尹耕科天資聰明,奶奶本來就不忍心讓大兒子放棄讀高中耽誤了前程,回來了也好,奶奶硬著頭皮主動去聯繫爺爺生前一位生意場上的老朋友,因為奶奶記得早年身懷我大伯父時,爺爺那位朋友的夫人也剛好有孕,兩位老朋友曾經指腹為親 ⋯⋯ 如若生下來是一男一女就結為兒女親家;如若同一性別就結拜異姓兄弟或姐妹 ⋯⋯ 一聯繫,這位當年生了女兒的老朋友果然不食前言,絲毫不嫌棄朋友遺孀眼下的清貧處境,主動擔負起培養未來女婿的重任。那年夏天他為我大伯父找到一个美差,當上造纸社的一名臨時會計員,每月工资8到10元,而且是一个半工半读的工作,每天早上還可以到不花学费的业余学校学习。當年的平均糊口費用大概每人每月3元,五口之家有了這8-10元的添補,大大缓解了奶奶的压力。大伯父也因此完成了高中学业,为他后来考入上海海军学校奠定下基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36年,13岁的二伯父尹鴻君也出去当徒工,先是在烟台印刷厂學熔铸铅字,老闆娘拿他當長工使喚,什麼不相干的雜活都得幹。據說寒風凜冽的初冬,有一天讓他去給老闆洗水煙筒,一個13歲的孩子,手指凍得僵硬,不小心把煙筒給涮到井裡去了,於是被趕了出來,幸好,要不學融鉛有毒很傷身體呢。二伯父后来又去北京电机厂当徒工,解放前後一度定居北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家父老三尹鴻賓那时在免费的國立学校读小學,放学就带着四叔尹鴻雁去近郊林地裡拾柴禾或者沿著附近鐵道拣煤核。家父自幼矯健好動,奶奶都開始做晚飯了,我爸爸居然有本事一口氣跑上南山去掏個蟋蟀回來,還不耽誤吃飯。入學時爸爸本來還不夠年齡,為了讓他早入學少淘氣,是奶奶的妹妹,在這所小學任教的我六姨奶奶說情提前給弄進去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每天奶奶只能給爸爸放個菜麵糰子或是橡子麵窩窩頭在書包裏,就這樣爸爸吃起來都覺著香得不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遇到荒年糧食漲價買不起米麵的時候吃什麼呢?沿海最便宜的是海帶,有時候困難到柴禾都買不起,就用醋把海帶泡軟了充飢。大概一輩子的海帶在那時就被家父吃夠吃怕了,記得媽媽最喜歡的川菜之一是豬蹄髈燉海帶,這道菜家父從來不會動筷子,後來昆明大小餐廳流行起涼拌海帶絲,誰敢點這道菜呀?!如果這道菜出現在我們家餐桌上,老爸不摔筷子才怪。</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