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心——追忆我的母亲

阳朔

（一）

窗外的月光又漫过稀疏的围栏洒在庭院里，恍惚间依稀看见您正坐在老屋的煤油灯前，银针在发间轻轻一划，线头便驯服地穿过厚厚的鞋底。母亲，自您远行已五载春秋，可这轮见证过您半生辛劳的月亮，总把往事照得纤毫毕现。

您这朵1932年盛夏绽放的芙蓉，生来便浸染着乱世的苦寒。十八岁嫁进熊家，却在饥荒年月里守着三个稚儿苦等不归的良人。乡邻们都说，当年您挑着竹篮去远乡寻夫，篮子里装着新纳的千层底布鞋，归时却只剩半篮被雨水泡发的糠饼。五风肆虐的年代，您硬是用偷偷讨来的大锅饭里的锅巴熬成稀薄的米汤，把孩子们从饥馑的齿缝里抢了回来‌。

（二）

当您牵着三个孩子叩响父亲的门扉时，这个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竟为您的坚韧折了腰。红烛映着新裁的土布嫁衣，父亲说您鬓角的野菊花比戏台上的青衣还动人。可生活的锣鼓点从不肯温柔，随着我们兄弟仨的降生，数口之家的重担全落在您和父亲肩上，在靠工分维持生计的年代，家里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拮据。为补充食物来源，这让在月光下偷偷拾穗成了您每年双抢期间的必修课——提着竹篮跟在您身后的我，看露水把您的蓝布衫染成深色，听稻穗在您掌心沙沙作响，像极了父亲常拉的《二泉映月》。

煤油灯晕开的光圈里，您总在织布机与针线筐间穿梭。记得那年冬天，您拆了自己的旧衣给我们兄弟仨做书包，不时地把冻裂的双手藏在单薄的袖筒里。那些年队里账本里我家户头上总缀着“超支”的红圈，可您教会我们：尊严不在账簿的数字里，而在挺直的脊梁中‌。

（三）

生活刚透进改革的曙光，父亲却倒在了知天命的门槛前。您把药罐子换成孙儿的奶瓶，城里的单元房留不住您——您说老屋梁上的燕窝还没添新泥，张沙干爷爷的香火不能断。乡邻们最爱看您坐在堂屋里分线香，信徒们的红绸布挂满神龛时，您眼角的皱纹便开出莲花‌。

最后的岁月里，您把止疼药片包在祭神的红纸中，却不忘给邻村的孤寡老人留下半袋新米。那年七月骤雨初歇，几百双沾着泥的布鞋踏过田埂来送您，幡旗拂过您亲手栽的忍冬藤，沙沙声像极了那些拾穗的月夜‌。

（四）

今宵月光漫过供桌上的牌位，我忽然懂得您为何总在神龛前微笑——这人间烟火里的悲欣交集，何尝不是最庄严的修行。您用八十八年光阴写就的生存史诗，比任何经卷都更接近神性。看呐母亲，祠堂外的莲塘又要开了，那些挺过寒冬的根茎，正托起朵朵新莲，在月光里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