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懵懵懂懂在小山丘上的石头房子里读了两个学期,所获甚少,小镇上的风景却看了很多,废弃的知青农场,寂静的蒋家大屋,普口车河上的凉亭桥,学校旁边层层叠叠的梯田,老街上的杂货铺。一个季节的轮回,在那里沐浴着春的暖阳,感受着小叔的关爱,长途跋涉吹拂着望乡台的寒风。丝丝历练,把我变成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p><p class="ql-block">1979年,我转学回本镇读书,那学校依山而建,背靠的山很大,我却不晓得山名。学校大概是三栋青砖平房,一排一排的,一栋比一栋高,前两排是教室,有十多间,中间一个花圃,杂乱的生长着一些繁花野草,并无多少趣味和看点。边处一栋小红屋,不足一百平米,一格一格的,住着四位老师。教室的后面,走过一段空地,上七八级台阶,四间房子,住了一百多位少男少女,孩子们情感并没泛乱,只是都饱受疥疮的折磨。学生宿舍旁边,有一栋三柱五骑的木屋,四面透风,大灶台上两口木甑呼呼的冒着热气,厨房师傅胸围脏兮兮的围裙,手里如农人锄头一般大小的锅铲飞舞着,累了的时候,师傅会对自己的手心里吐上两口唾液,搓上几搓,仿佛又生出许多用不完的劲儿。吃喝拉撒睡,厕所建在校门口的大柳树下,石头码的 ,如厕时总要选一下蹲位,以防走光和茅坑里弹射。春天里,大柳树绿油油的,石头茅厕死灰死灰的,视觉上形成极大的反差,认真想来 ,那又何尝不是一副乡村中学风俗画!</p><p class="ql-block">老师都是很好的,转山转水,我又遇到了我的华老师和玉老师,华老师改教物理,还是那样幽默风趣,文风不减。玉老师教数学,想必是得到了爱情的滋润,更加青春靓丽,开方求根一丝不苟。短短的一年多时光,经历了几位语文老师的熏陶,柏桦老师总是停腔落板不急不躁,平实的讲述。陈是一位中年女性,她的课已没有记忆,大概是太疲软的缘故吧。喜老师应该算是一位贵人,传道授业解惑很有一些功夫,后来他去另一个乡村中学教高中,再后来他在小镇上成立了一个诗社,专研究格律诗词,并自费出了很多诗集,斩获了一些国家级大奖。D老师教过我政治,也不是很差,只是偶尔认出一些错字,“欲罢不能”读成了“欲摆不能”“游到胜利的彼岸”说成“坡岸”,应该都是不经意间吧,怎么着他也不会硬生生的把它读错,他工作是认真的,衣裤毕挺,头发光溜,后来调动到另外一个小镇任初中教导主任,如此也好,误也只能误他那些同事,免去了误人子弟的嫌疑。校长是美校长,年轻的时候在我们村小当过美老师,琴棋书画都是高手,他曾经自编自导了《出了苦海见青天》等一些红色戏剧。他教过我历史。再后来调动到县城一所高中做校长,实实在在是有几板斧的!还有上下课给学生敬军礼的右老师,听说已故去多年。游老师有两位,他们是叔侄,文学造诣深厚,和我并无师生之宜,退休后移居县城,偶有交集,是我敬重的先生。</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家乡的小镇是美的,四面环山的坝子中间,硬生生的长出一骡子堡来,名字特俗,风景独好,再远处是雪花山,听听山名就很有诗意。盛春时,漫山遍野的樱花和不知名的野花肆意开放,与学校背后的无名大山遥相呼应,漫天春光仿佛流进了校园,校门口那颗老柳树也拼命的绿起来,点缀着凄美荒凉的学校。我在这里浑浑噩噩的混了一个四季轮回,便又回到小叔的学校。早晨,操场上常常会有一个人咿咿呀呀的唱歌,听得懂的是《沙家浜》《红灯记》听不懂的是《四郎探母》《空城计》,那歌手面无表情,无论刮风下雨飘雪,西皮流水有板有眼的。久了便知道他是一位高中老师,寄居在他妻子莲老师的石头房子里,育有两个乖巧的女子。后来大抵是因为喜欢,他去了诸葛亮的西城再也没回来,莲老师便忍辱负重的嫁给“坡岸”的D老师,估计这也是天意。</p><p class="ql-block">1981年秋,稀里糊涂的撞进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县城高中读书。那是县里的最高学府,历史悠久,很有气势。顺着长长的垫着煤渣的环形跑道直入,一座两层的青砖瓦舍教学楼,楼前两颗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大概是肖逢蔚校长亲手所植,用以引凤筑巢。过青砖拱门,便是两排整齐的松柏,笔尖笔尖的,如忠诚卫士守护着校园,右边是一花圃,鲜花绿植盎然,左边是一池塘,鱼游浅底夏夜娃鸣,自有一些情趣。塘坎上和花圃边是两栋对称的教学楼,正前方是一栋红砖房子,两层,这应该是整个学校的指挥中心,如人的大脑一般。后面接着是礼堂,兼作室内球场,很多大型集会都在这里举行,礼堂前方有一个区域,约三十来个平米,用火砖围起来,里面横七竖八的摆了十多架上下床,床宽约九十公分,我在上铺睡了春睡了夏睡了秋睡了冬,昏黄的灯光,照着水泥地板上的积水,反射出同样昏黄的光。星期六的夜晚,堂老师会跑过来躺在空床上陪聊,差不多都是洗脑:涨劲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今后车子房子妻子都会有的,赶最好的选。堂老师把我们迷迷糊糊的弄进梦乡,他自己也一觉睡到大天亮。寝室的楼上是学校图书馆,里面有十几排高高的木架,藏书估计并不多,外面是阅览室,几张长方形条桌,配几条简陋的长条凳,我在那里读了路遥的《在最困难的日子里》读了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高山下的花环》是谁写的记不住了。那些书都多多少少的给了我一些快乐,比教室里忠老师说的“美丽的B”“漂亮的A”形象得多,导数函数圆锥曲线不等式更是让人头昏脑胀。我常常会逃忠老师的数学,全老师的物理,也会逃万老师的英语。万老师经常会把瀑布读成“暴布”,还会把亨利读成“享利”,前者情有可原,后者大不应该,万老师硬生生的把那个单词译成别字别音,很可能与D老师是师出同门,就算误了一些子弟,一月几十块钱的工资照发不误。图书馆里是没有空调的,我仍然乐此不疲的苦读寒暑。大礼堂的右边是一土坎,丈许来高,坎下是学生厨房,中间有一个十多平米的天井,格局竟然与原西县一中的厨房一模一样,若干年后听到孙少平的故事,竟然感同身受。顺着厨房那条土路再往里走二十多米,是三间土坯房,废弃的校办工厂,改成了学生宿舍。住着很多男生,晚上尿急,便跑出来洒在前面那一偏开阔的野地上,尿多了,汇聚起来,穿过围墙,流下后面的大河。后来,那里发生了几起灵异事件,很多同学不得不把尿憋到天亮。礼堂的左边,是一些低矮的平房,住着老师和他们的家眷。十来栋房子,几十个老师。再后面是围墙,围墙外面是一个工厂,工厂机器轰鸣,气势远远盖过教书育人的地方。</p><p class="ql-block">真不晓得万老师算不算文化人,那个时候其他老师在我心目中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梅老师,很高挑的中年女性,教我世界历史,说话轻言细语,有一种母性的慈光。她给我当了一年班主任,每每总有一些感动。后来是章老师班主任,一个老学究,说话慢条斯理,文言文一字一解,眼睛总从老花镜的上面瞄着学生。之前是熙老师教语文,好与坏已记不清,只记得他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模样,无论寒冬腊月袖子都会高高挽起,时不时还会空挽一下,这已成为熙老师根深蒂固的标志性动作,如此,熙老师讲起课来是乎更有劲头与活力。再后来凡老师教语文,讲课比章老师精彩,批改学生作文,一“妙”到底,整遍都是那妙字,真不知道妙在何处。凡老师刚来时是冬天,他穿着棉袄,棉袄有些破旧,外露一些絮状棉花,同学们以为是学生家长走错门道,便窃笑调侃,凡老师不紧不慢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工整的写上自己的大名,转过身来,拍着胸脯义正言辞的说,同学们别笑,凡某人肚皮是白的,东西都到里头。我估计他指的东西大概就是学问吧。后来这成了一个典故,现在记下,并无不敬,只为怀念,倘若先生健在,遥祝安好!古月老师是最后一任班主任,江苏人,武汉大学毕业,高度近视,化学教得很好,但我天智愚钝,终没学好化学的抽象概念和复杂反应。他与男生关系融洽,每每睡在男生宿舍,海天胡地的神聊,五十多个学生除我和其他几位贪玩的同学,都被他聊上了中专和大学。毕业后,在县城偶遇古月老师,他要我复读,我执意不肯,那时实在糊涂!</p><p class="ql-block">俱往矣,校将不校,师亦难师,和平疼且惜之,爰撮略以记,作后世之鉴,亦作茶余饭后谈资,足也!</p><p class="ql-block"> 2025.07.11.小桥流水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