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珍重

风雨人生

<p class="ql-block"> <b>且行且珍重</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昨夜,一次意料之外的长途,将我牵向了遥远的阿尔泰市人民医院。在奎屯街头,暮色初降的八点半,两个风尘仆仆的建筑工人拦下了我的车。一句“长途跑不跑?”,换来我惯常的回应:“只要给钱都跑。”目的地是阿尔泰——560多公里的漫漫长路。我心中盘算,试探着报出“1500元”。未曾想,他们竟毫不犹豫:“走,现在就走!”那份急迫,瞬间攫住了我的心。必有急事,才会如此分秒必争。</p><p class="ql-block"> 加气的间隙,我得知目的地是阿尔泰市人民医院,询问是否需要中途停车用餐。他们断然拒绝:“不必,赶时间。”于是,我们只在服务区匆匆买了些干粮,便一头扎进沉沉夜色,沿着高速疾驰。途中,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焦灼的询问,我才拼凑出事情的轮廓:他们的一位工友,在负一楼电梯井作业时,被从四楼失控下坠的电梯重重挤压,此刻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命悬一线。</p><p class="ql-block"> 车内气氛骤然凝重。听着他们断续的讲述,一个背井离乡、挣扎求生的图景缓缓铺开。这五人,从东北的一个小村结伴而来,在新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做着电梯安装的营生,只为多挣些钱——家乡的竞争激烈,而这里,似乎能承载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包车的两位工人,刚刚从南疆阿图什一路站票颠簸到奎屯,晚饭尚未落肚,便惊闻噩耗,马不停蹄又要赶往阿尔泰。伤者四十多岁,正是家中顶梁柱,上有年迈双亲(父亲已是癌症晚期),下有妻儿需要抚育。生活的重担压在身上,未曾想,厄运却以更狰狞的面目降临。</p><p class="ql-block"> “我一块长大的发小啊,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呀……”身边的声音哽咽着,最终化作压抑不住的呜咽。那沉痛的悲伤弥漫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我唯有笨拙地宽慰:“事已至此,得想办法善后。保险呢?医药费有着落吗?通知家人了吗?”我的话语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让他从巨大的悲恸中惊醒几分。他慌忙打电话查询保险,联系老家亲人。然而,冰冷的现实再次袭来:保险购于奎屯,异地事故理赔困难重重。我赶紧建议他寻求律师帮助。</p><p class="ql-block"> 车行约四个小时,又一个电话如惊雷炸响:伤者胸椎和脊椎神经严重受损,极可能面临下半身瘫痪!“完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充满了绝望,“这要是瘫了,谁来照顾他啊?”我的心也跟着揪紧,只能强打精神劝慰:“别急下定论,等稳定些,想办法转院去乌鲁木齐或内地更好的医院!”他摇头:“现在病危,动不了。”话音未落,医院催缴医药费的电话又至。身边工友的声音透着无助:“我微信只剩三千多,还得付你车费……”后座的同伴也只剩两千。工钱尚未结算,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焦急地商量着,试图联系工地甲方垫付工资,或向亲朋紧急求援。“人命关天啊!”他喃喃道。</p><p class="ql-block"> 听着这些,我的内心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种深切的悲悯油然而生:这些漂泊异乡的打工者,是何等的不易!身上仅剩两千余元,却为了看兄弟一眼,毫不犹豫地包车奔赴六百公里之外。更令人动容的是那份沉甸甸的情义——他们从南疆赶来,三十多个小时几乎未曾合眼。这份兄弟间生死相托的赤诚,像黑夜里的微光,灼热地烫着我的心。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指针已过凌晨两点,连续驾驶四个多小时的我,竟毫无倦意。胸腔里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填满,眼眶也不自觉地湿润了。</p><p class="ql-block"> 当阿尔泰的灯火依稀在望,仅剩几十公里时,催命的电话再次响起。医生宣告:伤者出现严重肾衰竭,已进入病危状态……这一次,我清晰地听到身边传来极力压抑却无法控制的啜泣,那声音里浸透了无能为力的痛苦和巨大的悲伤。我再次开口,话语却显得如此苍白:“兄弟,别太难过了……或许,这就是命里该有的一劫吧。”沉默良久,黑暗中才传来他一声低哑的回应:“也许……是吧。”</p><p class="ql-block"> 凌晨三点半,历经六个半小时的疾驰,我们终于抵达了阿尔泰市人民医院。停车,卸下简单的行李。看着他们疲惫不堪却强打精神的背影,我由衷地说:“多保重身体,注意休息,后面还有得熬。”他们转过身,连声道谢:“师傅,谢谢你!一路平安,注意安全。”目送他们匆匆消失在医院大门内,我才感到深深的疲惫袭来,只想尽快找个地方躺下。</p><p class="ql-block"> 然而,旅游旺季的阿尔泰,宾馆价格高得离谱,动辄四五百元的标间令人望而却步。好不容易在网上寻到一个百元左右的旅馆,赶到时却已是凌晨四点。前台一句冰冷的“太晚了,明天再来”,彻底浇灭了我的希望。一股无名火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然回到车上,蜷缩在驾驶座,伴着疲惫和心绪的纷乱,昏沉睡去。</p><p class="ql-block"> 清晨八点多便醒了,胡乱吃了点东西,踏上归途。心疼高速费,便选择了国道。心中尚存一丝侥幸,盼着能捎带个顺路的乘客分担些许。可惜,只零星载了两段短途。大部分时间,只有我一人,孤独地行驶在漫长的国道上。</p><p class="ql-block"> 车轮滚滚,窗外的风景流转:辽阔的蓝天白云自在舒卷,风蚀造就的陡峭丹霞地貌沉默矗立,马儿在无垠的草地上悠然啃食青草,身边的车流呼啸而过……这天地如此壮阔,生命却如此脆弱无常。昨日那沉重的一幕幕,工友绝望的叹息、压抑的哭泣、那悬于一线的生命、那捉襟见肘的窘迫、那份深重的情义……不断在脑海中翻腾。人这一生,劳碌奔波,究竟为何?意义何在?谁能预料,拼尽一生气力,是否真能安然走到终点?意外与明天,哪一个会先来敲门?</p><p class="ql-block"> 疾驰的车窗外,自由与束缚,壮美与无常,生机与死寂,如此鲜明地并存着。一股巨大的感慨与敬畏涌上心头。在这漫长而未知的人生旅途上,我们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在每一次迈步时,怀揣着对生命的敬畏,对情义的珍视,对当下的把握。紧握方向盘,我向着这无言的天地,向着路上所有为生活奔波的灵魂,也向着自己内心,默默祈愿:</p><p class="ql-block"> 且行且珍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