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之》卷之五 汉文《货殖列传序. 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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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之》卷之五 汉文

《货殖列传序. 史记》

原文：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夫山西饶材、竹、穀gǔ、䋆|ú、旄máo、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楠、棻fēn、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繦至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也。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译文：

老子说：“古代太平之世达到极盛时期的时候，虽然邻国的百姓彼此望得见，鸡犬之声彼此听得见，但人们各自以为自家的食物最香甜，衣裳最漂亮，习俗最安适，职业最快乐。以至于老死也不相往来。”要是谁以此为目标，而在近代去涂饰堵塞老百姓的耳目，使他们再回复到往古的时代，那就几乎是行不通的了。

太史公说：神农以前的事，我已无从考知了。至于像《诗经》《尚书》所记载的虞舜、夏禹以来的情况，人们的耳朵、眼睛都想尽量享受声色之美，嘴巴都想尝尽各种肉类的滋味，身体安于舒适快乐，而心里又羡慕夸耀有权势、有才干的光荣。这种习俗浸染民心已经很久了，即使用高妙的理论挨家挨户去劝导，到底也不能使他们改变。所以，对于人民最好的做法是顺其自然，其次是因势利导，再其次是进行教育，再其次是制定规章，限制他们的发展，而最坏的做法是与民争利。

太行山以西盛产木材、竹子、旄牛尾、玉石，太行山以东多出鱼、盐、漆、丝和音乐、女色，江南出产楠木、梓木、生姜、桂皮、金、锡、铅矿石、丹砂、犀牛角、玳瑁、珠玑、象牙、皮革，龙门、碣石以北地区多产马、牛、羊、毛毡、毛皮、筋角；铜、铁则往往在方圆千里的山区中到处都有，如同棋子散布。这是大致的情况。所有这些都是中原地区人民喜爱的必需品，通常用来做穿着、吃喝、养生送死的东西。所以说大家都靠农民的耕种才有吃的，靠虞人才能把山泽中的资源开发出来，靠工人做成各种器具，靠商人贸易使货物流通。这难道是有政令教化去征发人们按期集会来完成的吗？人们各按其能力干自己的工作，竭力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因此，东西贱是贵的征兆，东西贵是贱的征兆，各自勤勉地从事自己的本业，乐于经营自己的事情，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日夜不停，用不着召唤，他们自己会送来；东西用不着寻求，人们自己会生产。这难道不是符合规律而自然形成的验证吗？

《周书》上说：“农民不生产，粮食就缺乏；工人不生产，器物就缺乏；商人不转运，粮食、器物、财货就断绝；虞人不生产，财货就缺乏。”财货缺乏，山泽中的资源就不能开发了。农、工、商、虞这四种人的生产，是人民赖以穿衣吃饭的来源。来源大了，对上可以使国家富强，对下可以使家庭富裕。贫富全靠自己，没有人能夺走或给予，而聪明的人总是财富有余，笨拙的人总是财富不足。姜太公封在营丘，那里的土地都是盐碱地，人口稀少，于是姜太公就鼓励妇女纺线织布，尽力施展她们的技巧，并且使本地的鱼盐流通外地。老百姓用襁褓背着孩子络绎不绝地归聚到那里，真如同车辐凑集于车毂似的。因而齐国产的冠带衣履，行销天下；东海和泰山之间的各小国的国君，都拱手敛袖恭恭敬敬地来齐国朝见。后来，齐国中途衰弱，管仲又修订了太公的政策，设立了调节物价出纳货币的九府。齐桓公就借此称霸，多次会合诸侯，使天下的一切都得到匡正，因而管仲也奢侈地收取市租，他虽然处于陪臣的地位，却比各国的国君还富有。因此，齐国的富强一直延续到齐威王、齐宣王时代。

所以说：“仓库储备充实，老百姓才能懂得礼节，衣食丰足，老百姓才能分辨荣辱。”礼仪是在富有的时候产生的，到贫困的时候就废弃了。因此，君子富有了，就喜好去做仁德之事；小人富有了，就会适当地使用他的力量。潭渊深了，里面就会有鱼；山林深了，野兽就会到那里去；人富有了，仁义就会依附于他。富有者得了势，声名就更显著；失了势，依附于他的宾客也就无处容身，因而心情不快。这种情况在夷狄地区表现得更加突出。谚语说：“家有千金的人，不会因犯法而死于街头。”这不是空话啊。所以说：“天下之人，熙熙攘攘，都是为利而来，为利而往。”兵车千辆的国君，食邑万户的诸侯，食禄百户的大夫，尚且还都怕穷，更何况普通的平民百姓呢！

🥅《货殖列传序》的创作背景

《货殖列传序》是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的开篇序文，其创作背景与汉代的社会环境、司马迁的个人思想及《史记》的整体创作意图密切相关，主要可从以下几方面理解：

1. 汉代经济发展的现实基础

西汉初期，经过“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社会经济从秦末战乱中逐渐恢复，农业、手工业和商业均有显著发展，商品交换频繁，出现了许多因经营致富的商人和产业者。这种经济繁荣的景象，让司马迁看到了工商业在社会中的重要作用，促使他关注并记录这一领域的现象与规律。

2. 对传统重农抑商思想的反思

先秦至汉初，儒家、道家等学派多强调“重农抑商”，认为商业是“末业”，可能扰乱社会秩序。但司马迁通过观察社会现实，认识到农、工、商、虞（管理山泽资源的行业）都是社会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缺一不可。他在序文中明确反对“与民争利”，主张顺应经济自然发展，这是对当时主流经济思想的突破。

3. 司马迁的史学思想与个人经历

司马迁撰写《史记》的宗旨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他希望通过记载各阶层人物的活动，展现历史的全貌。货殖（即经商致富）相关的内容，是社会生活的重要维度，体现了人们的生存状态与社会运行规律。此外，司马迁因李陵之祸遭受宫刑，深刻体会到社会现实的复杂，对“利”与“势”的作用有更切实的认识，这也影响了他对经济与人性关系的思考。

4. 借鉴历史经验，强调经济的重要性

序文中引用了姜太公经营齐国、管仲辅佐齐桓公致富称霸等历史事例，说明经济繁荣是国家富强、社会稳定的基础。司马迁希望通过这些历史经验，为汉代统治者提供借鉴，强调重视经济发展对于治国安邦的意义。

🉐🎁综上，《货殖列传序》既是对汉代经济现实的反映，也是司马迁突破传统思想束缚、坚持独立史学观点的体现，为整部《货殖列传》奠定了重视经济活动、肯定人追求财富合理性的基调。

🉐🎁司马迁在《货殖列传序》中表达的经济思想，突破了先秦至汉初“重农抑商”的主流观念，强调经济活动的自然性与合理性，核心可概括为以下几点：

1. 肯定人追求财富的本性与合理性

司马迁认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们追求财富、改善生活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如同水往低处流一样自然，不应被压抑。这是对人性的正视，打破了儒家“重义轻利”的道德束缚。

2. 主张农、工、商、虞四业并重

他明确提出，农业（农）、手工业（工）、商业（商）、山泽资源开发（虞）是社会经济的四大支柱，“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缺一不可。反对将商业视为“末业”，认为四业协调发展才能保障民生，推动社会繁荣。

3. 强调经济发展应顺应自然规律，反对政府过度干预

司马迁主张“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即最好的经济政策是顺应自然发展，其次是引导、教育，最差的是与百姓争夺利益。这否定了汉初“与民争利”的官营政策，强调市场自主调节的重要性。

4. 重视经济基础对社会伦理的决定作用

他指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认为物质财富的富足是道德教化的前提。经济状况决定社会秩序与人们的道德水平，而非单纯依靠礼教约束，体现了对经济与社会关系的深刻认识。

🉐㊙️这些思想在当时具有前瞻性，既反映了汉代商品经济发展的现实，也体现了司马迁对社会运行规律的独立思考，对后世经济思想有重要启发。

🥅历史故事

相传乾隆皇帝南巡时，一路沿长江顺流而下。这一日，船行至江南某处江面，正是水陆繁华之地。乾隆凭栏远眺，只见江面上帆影重重，大小船只往来穿梭，首尾相接，既有载货的商船，也有载客的客船，还有渔民摇着小舢板在其间穿行，吆喝声、号子声、水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他望着这片繁忙景象，兴致渐起，转头问身边陪同的两江总督：“你看这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一共有多少条？”

总督闻言，连忙凝神细数，可船只实在太多，有的刚驶过视线，有的又从弯道转出，哪里数得清？他额头冒汗，只能含糊回道：“回皇上，江面辽阔，船只络绎不绝，臣估摸着，总有上千条吧？”

乾隆听了，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仍在江面上逡巡。旁边的纪晓岚见总督答得不妥，笑着补充：“皇上，这江上船只虽多，但分属不同行当，有运粮的、运盐的、载客的，若论类别，倒能数出几样来。”

乾隆依旧没点头，反而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通透：“你们都没说对。这江面上，其实只有两条船。”

众人皆是一愣，连纪晓岚也摸不着头脑，纷纷拱手请教：“请皇上明示，为何只有两条船？”

乾隆收回目光，看向众人，缓缓说道：“一条是‘利’船，一条是‘名’船。你看那载货的商船，为的是赚得金银，养家糊口，是为‘利’；那赶考的举子、赴任的官员，奔波劳碌，为的是功名前程，是为‘名’。世间之人，熙熙攘攘，往来奔波，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这两样罢了。”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纷纷赞叹皇上看得透彻。这江上的千舟百舸，看似繁杂，说到底，确实都系于“名”与“利”二字，正如司马迁所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过是换了种更凝练的说法罢了。

🉐此后，这段对话便随着乾隆南巡的故事流传开来，成了人们谈论世事时常常提起的一段掌故。

🤔🉐《货殖列传序》中人物的出现，主要是为了通过具体事例佐证观点，增强论述的说服力。

比如提到姜太公在齐国发展工商业，使国家富足、人口聚集；管仲通过通商让齐国富国强兵。这些人物的事迹，直观展现了重视经济、发展农商对国家强盛和社会繁荣的作用，驳斥了“重农抑商”的片面性，让“顺应经济规律、认可商业价值”的核心观点更具可信度和现实依据。

🥅《货殖列传序》中一些人物，多为古代贤哲或君主，用以佐证观点。

例如，提到姜太公：“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繦至而辐凑。”通过姜太公在齐国发展工商业、使国家富足的事例，说明经济发展能聚集人口、成就霸业，支撑“商业重要性”的观点。

还提到管子（管仲）：“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以管仲治理齐国时通过通商积累财富、实现强国的史实，进一步论证经济对国家强盛的作用。

🉐🎁《货殖列传》中，司马迁谈到“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即从脱贫致富的角度来说，务农不如做工，做工不如经商，从事纺织刺绣不如在市集开店经营。

这一观点打破了“重农抑商”的传统《货殖列传》中，司马迁谈到“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即从脱贫致富的角度来说，务农不如做工，做工不如经商，从事纺织刺绣不如在市集开店经营。

🉐这一观点打破了“重农抑商”的传统认知，肯定了工商业在财富积累中的重要作用。对现在而言，其影响体现在：认可不同行业的价值差异，鼓励人们根据自身条件选择职业，推动了对商业、服务业等行业的重视，与现代社会多元职业观和市场经济下行业分工的理念相契合。知，肯定了工商业在财富积累中的重要作用。对现在而言，其影响体现在：认可不同行业的价值差异，鼓励人们根据自身条件选择职业，推动了对商业、服务业等行业的重视，与现代社会多元职业观和市场经济下行业分工的理念相契合。

🤔司马迁的经济思想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是如何形成的？

🥅司马迁的经济思想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形成，与时代环境、个人经历及对历史的观察密切相关，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 汉代前期经济发展的现实基础：汉初实行“休养生息”政策，放松对商业的严格管制，商品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出现了许多富裕的商人阶层（如范蠡、子贡等）。这种经济繁荣的现实，让司马迁看到了商业对财富积累、社会活跃的作用，为其肯定商业价值提供了现实依据。

- 对传统“重农抑商”政策的反思：战国至汉初，“重农抑商”虽为统治主流思想，但过度抑制商业的弊端已显现（如资源流通不畅、民生受限）。司马迁通过观察历史与现实，意识到经济活动有自身规律，单纯靠行政手段压制不符合社会发展需求，进而形成了“顺应经济规律”的思想。

- 个人视野与史学观的影响：司马迁游历各地，目睹不同地域的经济特色（如江南的渔业、巴蜀的盐业），也接触到各类商人的经营实践，对经济活动的多样性有直观认识。作为史学家，他以“通古今之变”的视角，跳出单一的政治伦理框架，从社会整体运行的角度看待经济，更注重现实中“人追求财富”的本能与社会发展的关联。

🎁这些因素共同作用，使司马迁在当时形成了突破时代局限的经济思想，成为古代经济理论中极具进步性的代表。

🉐司马迁的经济思想中，关于社会财富分配的内容虽未形成系统理论，但核心观点体现在对财富分配“自然调节”的认可与对“贫富分化”的客观看待上：

- 承认财富分配的差异性与自然性：他认为人们追求财富的本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会驱动社会分工与资源流动，不同人因能力、行业、机遇的差异，必然导致财富占有不均，这是经济活动的自然结果，不应强行“均贫富”。

- 反对过度干预分配：主张顺应经济规律（“善者因之”），反对政府通过行政手段强行分配财富（如“与之争”），认为过度干预会破坏经济活力，而自然形成的分配格局虽有差异，却能推动社会运转。

- 隐含对“合理差距”的包容：他肯定“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同时也记录了不同阶层的致富路径，默认财富分配的差距是社会运行的常态，关键在于通过正当途径获取（如认可“诚壹”“智巧”等致富手段），而非否定差距本身。

🎁这种思想在当时突破了“重义轻利”的伦理束缚，更贴近现实经济运行的逻辑，对后世理解财富分配的复杂性有一定启发。

🎁《货殖列传》中心思想

《货殖列传》肯定商业活动及追求财富的合理性，主张顺应经济规律，强调农、工、商、虞协同发展的重要性，反对政府过度干预经济，打破“重农抑商”传统观念，展现经济活动在社会运行中的关键地位。

🤔现代启示

1. 尊重规律：减少行政干预，发挥市场作用，促进经济良性发展。

2. 诚信经营：认可逐利正当性，但需坚守道德底线，以诚信求长远。

3. 多元发展：重视各产业均衡，避免单一化，实现资源高效利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