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们还年轻。穿过残垣断壁苍松古柏，我们来到山崖上。沐浴着夕阳，心静如水，我们向云雾飘荡的远方眺望。其实啥也看不到，生活的悲欢离合远在地平线以外。而眺望是一种青春的姿态”。</p> <p class="ql-block"> 这段话是北岛散文《与死亡干杯》的结束语。我抄写到读书笔记上，虽然不很理解，但我觉得有诗意的美，也符合我这个年龄段。时间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二十出头，正值从学校踏入社会没几年，阅读习惯从青少年读物转变到严肃的纯文学时期。</p> <p class="ql-block"> 首先征服我的是“朦胧诗”，北岛、顾城、舒婷、食指、芒克、海子等一批在八十年代崛起的青年诗人。他们姗姗来迟又一见倾心，读他们的诗我才领略到现代诗歌的魅力。内心的语言抒发的荡气回肠，象征、隐喻的美学意象鲜明而饱含想象力，诗中韵律节奏的流动性如汩汩清泉滋润我荒漠的心田。杰出人物在生活中很难遇到，阅读最大的好处，可以增加我们人生的宽度，可以让我们在另一个维度，与杰出人物相遇，给我们深刻启迪，这是莫大的荣幸。也正是在他们的引领下，我得窥踏入文学殿堂的门径，毫无秩序地、随机地、野蛮地翻看各种感兴趣的书籍。虽然在一开始，它像是一种最个体、最本土、最缓慢的方式，但其实它使用的是生活里真正稠密的、第一线的生命基础。</p> <p class="ql-block"> 读书几十年，它是我迄今保持唯一的必定要相伴终身的爱好。人总要有点热爱，在心中保留一块没有被名利弄脏的净土，得失之间，活出自我。网络上关于读书的意义千言万语，下面这段话是我看过最接地气的表达。“读书，让我们见贤思齐，见不贤而自省；让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思索自己的命运；教我们分辨善恶美丑，帮我们释怀遗憾，最终，助我们成为自己。你看的每个字，都将融进血液精神；你读的每句话，都将沉淀为智慧。这是一个润物无声的过程，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修行。终其一生，我们都在寻找散落在书中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 充满希望与矛盾的八十年代终于在变革中走到了尾声，虽说市场经济已开放几年时间了。一个内地小县城，不在交通要道、没有自然资源、民营经济发展缓慢，还是以国营企业占据绝对主导地位。这造成了人们思想观念普遍偏保守，得过且过的捧着铁饭碗混日子。彼时就业的门路主要有四种：一是专本科学校毕业国家包分配，起码也得是技校生。二是当兵曲线就业，以往部队是个香饽饽，报名人数多，录取比例少。身体合格是基本条件，背后还得讲关系。三是顶替父母，他们到了退休年龄或提前在单位内部退休，把后人安排进去。四是拼爹妈，父母有权，子女工作容易。这四种人，我的初高中同学都有。站在县级阶层的角度看，体制内干部家庭更胜一筹。阶层不同，社会给个人潜意识中赋予的角色定位就不同；而社会角色定位的不同，决定了不同阶层群体所产生的价值观各不相同。干部家庭对社会发展的趋势把握更加准确，眼光和格局更高，这恰恰是认知社会和自我成长的关键。他们的子女不是行政事业编人员，就是在垄断行业内。</p> <p class="ql-block"> 无奈的是，我四种情况都不占。在家待业两年后，八九年，我等来了县城国营企业的公开招工广告。 其时招工的有三家单位，水电公司和两家新成立的企业，分别为化肥厂电石分厂和畜牧局下属的畜牧服务公司。水电公司招收的青工是要下放到偏远的乡村水电站上班，有人夸张的形容道“两山夹一沟，太阳二小时”。畜牧服务公司想象是和猪马牛羊打交道的地方，电石厂当然是进厂当工人。</p> <p class="ql-block"> 我当时心属的还是水电公司，不为别的，一个特别要好的初中同学父母都是水电公司职工，我经常到他家去玩，觉得没别人说的那么可怕，只是想进水电企业稍为有点难度，我那时混社会也多少知道了一点潜规则。虽说三家企业名义上是公开招工，实际上单位内部职工子女要照顾，各种关系打招呼开后门的要衡量，这些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我们家族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沾亲带故也扯的上一点关系。</p> <p class="ql-block"> 就在这个关口，我的亲戚由于工作的需要，从化肥厂会计岗位调到电石厂任会计。于是我理所当然的招工到电石厂，而我的几个高中同学当起了电老虎，另一个初中同学进入到畜牧服务公司。当初看似机会成本最低的选择，我在起跑线上就输给了电老虎，贷款建厂的企业背负沉重的债务艰难的走到二零零四年彻底终结。在畜牧服务公司的同学，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比我早二年失业。变故发生在十年前平常的一天，畜牧服务公司的同学突然接到畜牧局的通知，到县城管局去报到。原来他所属的企业是事业编，政府决定全体人员收编进城管局和环保局上班。天上掉馅饼，地下有陷阱。三选二的选择题，我刚好一脚踏中了陷阱。</p> <p class="ql-block"> 时也命也。生命一路走来，必须有意无意地不断做出选择，而对这些选择我们并没有把握，我们总是在还没准备好的、不恰当的情绪里就被要求做决定，甚至不知不觉过了多年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何其致命的一个决定。那是一个你差一点可以实现的人生，也就是卡尔维诺讲的“生命差点不能成其为生命，我们差点做不成自己”。差点是起点，与到终点的过程，叫差距，当你老了，生活全是答案。岁月渐深，人心渐苍，年轻时不曾相信的东西，现在都信了，比如出身，比如运气，比如因果。</p> <p class="ql-block">六</p><p class="ql-block"> 时代的车轮走走停停，无论是把自己的身体还是人生甩出去，都会很疼。我二十一年前，遭遇下岗，人生由此驶向风雨飘摇的汪洋大海。这么多年，动荡不安是生活常态。原因很简单，所谓自谋生路、安身立命的传统行业，在时代的浪潮前，根本不堪一击。退而求其次，在老家找一份工作，内地偏远山区低廉的劳动报酬应付不了生活开支，家贫走它乡终成无奈之举。这一路败退的过程，也是认识觉悟人生的过程。回想时代也曾向我伸出过橄榄枝，如果说九十年代初以前的工作是公共汽车，只要有文凭都可以上，我沉迷自行车的无拘无束。后来在人生的转折点遇到路过的顺风车，可惜缺乏明白人的指导和点拔，一头钻进了死胡同。别人按部就班的驶向一个又一个站点，我还在“请注意，倒车”。</p> <p class="ql-block"> 男怕入错行，一次错误的选择是多米诺骨牌连锁反应的第一张，跟着人的个体价值发生一系列的垮蹋。社会地位、社交关系、生活质量、婚恋对象等生活的方方面面，社会都相应的匹配微妙而具体的人情世故。那是种有意无意被轻视淘汰的现实，有些年，我看见这些虚伪势利的面孔，总觉得不能原谅。待你东山再起，还是这副面孔，肯定你、重视你、主动和你结交，我真的有点意外，我对这个世界的荒诞热情感到无所适从。然而，随后结交的一帮朋友拉扯我进入从末涉足的地方，一些富丽堂皇的幽微之地。掀开道德的帷幕，人性中放纵和卑微的劣根始终是古今一理的四个字——酒色钱权。原来我这一点可怜的尊严，在时代的背书上连尘埃都算不上。</p> <p class="ql-block"> 人不仅群体聚集性堕落，还肆意破坏自然。违背天道的运行必然遭致自然的报复。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无差别攻击，狠狠地给人类社会活动泼了一瓢冷水。洗尽铅华的人世间又祸不单行的遭遇经济衰退的临界点，我的生意不可避免的倒闭了。痛定思痛，人在命运落差的最低点，最能看出人性真实的善恶。是扶你一把，还是揣你一脚。经济上的困顿，心理上的失落，这时人是格外敏感的。面对幸运儿的嘲弄，打工忍受老板的呵斥，朋友的疏远冷淡，许多事都在默默咀嚼承受。这时只有主动将命运蜷缩成一面盾牌，首先容纳肉身的喘息，再翻山越岭寻觅适宜生存的土地，那里的森林栖息着无数类似境遇的我。</p> <p class="ql-block"> 走出画地为牢的圈子，才发现生命是一片旷野，越行走，越孤独，越清醒。乐此不疲的追随微信十年时间里，几乎天天参与朋友圈互动，自己也会隔三差五的各种晒，晒风景、晒美食、晒心情，不甘寂寞的在朋友圈享受那份参与的热闹感。直到从生活的制高点一路跌落至眼前的苟且地，这条命运的抛物线，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时空的阻隔好像自己成了局外人。而正是这种局外人的感触，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除了亲人们的温暖，所谓朋友圈逢年过节的问候与关心也只是礼节性的了。问与不问，都没有实质性意义，苍白、乏味。失去了分享的欲望，便是散场的开始。</p> <p class="ql-block"> 走在异乡的土地上，旧人不知我近况，新人不知我过往。至少在沉默与孤独之间，我腌制了自己无人喝彩也无人搅扰的生活。一个也有迷茫的人，在人生的灰暗、浑浊和模糊地带重新出发，唯有内心的坚韧在悄然生长。</p> <p class="ql-block"> 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体验的过程，无论是何种选择、通达何处，都只是在一路上感受着而已。乐观的人顺甜顺苦，悲观的人怨天尤人，对于已知天命的我来说，此心安处是吾乡。</p> <p class="ql-block"> 我没有认真地年轻过，但我还来得及认真地老去。这一路踉跄晚熟的半百之旅，如果要问我人生到底是什么，我想人生更像是一场心智的较量。比到最后，是看谁依旧没有放弃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