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象九—冰盖子和土铳声

峰雨同行

东岔白杨林的冬天是出名的冷,小时候,厨房的水桶一晚上就封住了,桶子上面蒙上一层厚厚的冰盖子,早上,朦朦胧胧听到母亲用菜刀剁桶子上面冰盖子的声音,不打个洞,早上的洗脸水都成问题,院子里下面的小河早已上冻。<br> 乡亲们的水桶从第一次上冻,再彻底解冻必须到翻年的春寒花开季节,这是陪伴我跨年的陈年“老冰”啊,我抱怨到河边挑水空桶壁挂冰碴子太重,嚷嚷让母亲倒一些热水进去减减压,冰是褪掉了,由于居住环境所限,第二天又接着冻,慢慢也就接受了冰块寄居的现实,不能改变,顺应变化也许是另一种生活方式。不能使自己高大,就让自己务实。<br> 冬天洗衣服的周期是要长一些的,洗衣服必须要兑热水的,因为冰凉的溪水分分钟让你知道白杨林的冷是痛入骨髓的。挑选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烧一大锅热水,全家齐上阵,在没有洗衣机之前,洗衣服绝对是体力活,一阵子晾衣服的铁丝上就搭的满满当当的。中午过后的山风一吹,感觉这些逃离躯体的人形外壳都被“定身术”抽掉了灵魂,衣服冻得棒棒硬,抱着这僵硬的衣服,如同抱住人形模特般,收衣服必须得小心,不然有折断衣服的可能。 至于冬日洗澡基本是不可能的。那个年代能解决温饱已经不错了,个人卫生基本在第二位,顶多就是母亲威逼利诱下擦澡洗脚了。小学时,同学当中不洗脸是常事,家里没有热水基本是不洗的,有也只洗脸蛋,耳朵后面,脖子不洗是经常的事。有人在网上评论西藏个人卫生如何如何,我不以为然,在一个滴水成冰,撒泡尿都能冻住的地方,如何防风保暖生存下去,远比一副看起来似乎干净的臭皮囊更为重要。因此人不能太做,就像人们都嫌弃臭脚,但是在游泳池里心照不宣地包容了“香港脚”的滂臭味。<br> 白杨林下大雪是常有的事,一下就是特别大的那种,在晚上,雪花漫天飞舞,起初急风骤雪,待急先锋过后,主帅上场,大朵的雪花漫天飞舞,落入山川河流,一切乌漆麻黑的,灰头土脸的景象,全被这银装素裹所包围。白杨林的冬天堪为雅俗共赏的典范,下雪前的下里巴人和下雪后的“阳春白雪”完美的结合在一起。<br> 庄户人家零星的煤油灯隐约闪现着,在粉妆玉砌的画卷上增添了几分灵动,颇有“独钓寒江雪”的意味。此时鸡儿早早地进鸡舍打起了瞌睡,门口的大黄狗也将巡逻执勤点收缩到自家主房门洞里,蜷缩成一团把嘴巴深埋脖子毛发里打呼噜。挡道碍事,屁股上发一脚。大黄狗挨疼,抬头困惑地望望主人,蹑手蹑脚挪到一边不起眼的角落继续睡觉。<br> 趁父母不注意,溜到院子里站在雪地,闻着清新的气息,听着雪花下落时、磕绊在柴火上沙沙的声音,仰头飘飞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凉的感觉瞬间打开了我的文学闸门,那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林冲风雪山神庙,孔明高卧,程门立雪的一幕幕场景如走马灯似浮现眼前。<br> 在雪地里站够了,陶醉的差不多了,顶着一头雪花进屋,母亲心疼地替我拍打身上的雪花,父亲在炕上怒吼道:“这么大的雪,不在家暖着,瞎跑啥?”。我呆立不出声,父亲一撩身边褥子,示意我坐他旁边,我别别扭扭坐在旁边,父亲在褥子下抓起我冰冷的手捂着,很暖、很暖。<br> 父亲的表情转换很快,刚才还雷霆万钧,一转眼又喜笑颜开,问东问西,我还生气呢,他早已不生气了。父亲乐滋滋地对母亲说:“一哈下大一点,下厚一点”。我知道父亲说这话的责任,父亲担负护林防火的重担呢。<br> 在这寒冷的日子里,除了日常的生活琐事,白杨林的冬天还有一项充满刺激与乐趣的活动——打坡”。<br> 不下雪的时间,村里老少爷们就开始寻思着“打坡”,所谓的“打坡”就是串联一帮人集体狩猎。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枪支管理和动物保护还不是那么规范。因此凡胆大有能耐的农户家里都有土铳,在白杨林人称为“土枪”。土枪一般都很老,大多是祖上传下来的。<br> 装填工序比较复杂,将黑色的火药沿着枪管“喂”进去,轻轻在地上磕碰,让火药完全沉到枪膛地部,然后往枪管子里灌入些许铁珠子(钢砂),若是打的目标大,譬如熊和野猪之类的,因为皮糙肉厚就需要装填更大的颗粒,猎户称之为“桥”。最后用填充物在枪管最上面再塞点东西(记不清塞的啥东西了,抑或是纸团吧),用随枪用的铁棍子捣瓷实。引信部位俗称“炮台”,炮台上的压的“火炮儿”也是自己制的。黄药(估计是硫磺之类的)和成泥壮,用毛笔头蘸上均匀地点在准备好的黄纸或红纸上晒干。用时,掰开“炮台”上机头(有点像啄木鸟的头,击发装置有点类似新式枪械的撞针),小心翼翼地放下机头顶住“火炮儿”。<br> 开枪时,扣下扳机,啄木鸟头后仰,一松扳机,啄木鸟用它尖利的“嘴”狠啄一口火炮儿,火炮儿气急败坏的“刺啦一声,火苗通过孔洞引燃枪管里的火药,在巨大的压力,枪管子里的家伙什全奔目标冲去。打着打不着,钢砂伞状射出去,旁边的树木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很刺激!我是没有开过枪,也没摸过,每每邻居叔叔装枪做势我都躲在安全地方观察的,也许是观察的久且仔细,确有种代入感。<br> “打坡”是一项很男人的事情,也是很神秘的事情,每次打坡前都有禁忌和仪式感,正是因为活动的隆重充满神秘色彩,小时候有幸看到十里八乡的乡亲齐聚白杨林的盛况,也有幸见识了“半自动”,“单打一”,“老七九”,还见识了一次传说中的双管猎枪。枪再好有啥用,关键要靶子准(枪法准)。<br> “打坡”是有严密分工的,有吆喝赶山的,有专门在动物可能出现的路线迎头开枪的,冬天的山林开阔,稍微风吹草动就会惊起动物。因为枪支和技术问题导致落空的时候比较多,每每看到猎人们聚在一起“算账”,谁谁没赶到地方,谁的一嗓子吼的时机不对,也有责怪射手没打着的。。。。。。吃完细针子饭,猎手们已是筋疲力尽,悻悻然各自散去,也有得手的时候,论功行赏,欢天喜地,好客的邻居叔叔偶尔会将炖好的熊肉、野猪肉端一碗与我们分享,分享他们的快乐。<br> “ 打坡”作为一个特定的时代产物,以后也不会有了,但是残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是不会磨灭的。<br> 2025年7.12于元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