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罗一原创小说

清韵悠扬

标题：疯子作者：罗一 我不是疯子。这是我从有记忆起就开始反复默念的话，就像别人小时候念《守则》或《轨道经》。他们念给系统听，我是念给我自己听。我很小的时候，就有种别人没有的直觉。不是特异功能，也不算觉醒异能，只是一种很诡异的“预知感”：在别人刚做出决定之前，我能“提前知道”他们会选哪一个。我站在幼教实验班的教室里，看见老师走进来，从名单里抽出一个孩子说：“你，今天来试第一次轨道模拟。”我没等她喊出名字，就知道她会叫“席林”。我不认识席林。她也不认识我。但我就是知道，那张脸在那个时刻会被挑出来——就像世界的布幕提前给我掀开一角，让我窥见了一个滑不回去的未来。我那时六岁。我没说出口。那种感觉让我头疼。像脑子里有根线，总是被一只手拽着往前拉，让你不断想超出别人的节奏，但一旦说出来，就会断掉，疼得你满嘴苦水。大人们喜欢我，但不是真的喜欢。他们说我是个“聪明的孩子”，说我“观察力敏锐”，但从来不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他们怕我盯着他们的背影太久。我不是那种好动型的问题儿童。我不闹，不喊，不哭，但我的存在本身就让他们不舒服。在我七岁那年，我看到了一次轨道生成仪的演示。那是“轨道管理局”下属的公众教育分部安排的“参观体验日”，一群孩子被带进透明结构的模拟舱，看着一整套气运模拟系统如何根据基因因子、潜能模型、祖谱逻辑等信息，为每个个体匹配出他们的“最优轨道”。你只要躺进去，闭上眼，三分钟之后屏幕上就会显示你适合去做什么：矿工、分析师、命运信使、清道夫、试验员、祭品……我没去。我站在玻璃墙外，看着其他孩子像玩游戏一样一个个躺进去，然后带着喜怒哀乐的脸离开。有个女孩哭了。她本来想做播音员，结果系统给她分配的是“灾害残骸检索员”。她老师抱着她，说：“别难过呀，这只是预演。”她问：“那我可以不照它选的吗？”老师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摸着她的头说：“轨道会不断修正的。”“你如果很努力，就有可能调轨。”“只要你服从，它就会奖励你。”“但如果你逆轨，它会惩罚你。”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们这些人，是被设计好的。而他们所谓的“自由”，不过是一条有高墙的跑道，你可以跑得快点慢点，选左边右边，但你不能跳出去。那晚我回家，跟系统管理员妈妈说：“我以后是不是也要去选轨？”她说：“当然。”我问：“我能不能不要轨？”她愣了两秒，说：“小任，你怎么会说这种话。”我沉默了。她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书房，在数据终端上刷了我的成长指数曲线。我知道那上面有一个叫“轨道依附值”的指标，记录每个个体从婴儿起对命运系统的服从程度。如果那个值不达标，就会被打上“潜在异数”的注记。我后来才知道，我那时候的指标，已经偏离了正常值的三倍。我八岁那年，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我在学校的电子黑板上，写下了一句话：“不是我们在选轨，是轨在吞我们。”第二天，老师没来找我。也没有告我家长。只是在全班面前冷静地说：“刚才的错误标语，已经被逻辑清除，请各位同学不要再提。”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关节泛红。我已经开始学会把反抗埋在喉咙里。我不再写，也不再说。但我的脑子没有停过。我的梦里开始出现重复的画面：无数条发光的轨道在天上交错，有一根黑线突然炸断，把整片逻辑扯成碎布条。我站在轨道底下，睁开眼，看见我头顶写着编号：WR-099我第一次梦见它是在我九岁生日那天。当时我以为那只是梦。直到三年后，那串编号真的出现在我的命运评估文书上。评估官站在我面前，微笑着宣布：“恭喜你，任我，你是我们系统内第一位达到WR序列评估因子标准的个体。”“你将成为未来轨道可变模型的‘参考体’。”我低头，看着那张纸。名字：任我。编号：WR-099轨道倾向：偏轨拟态型同步因子指数：103644控制难度：极高是否纳入闭环观察计划：是我那天没说话。我只记得评估官的脸。是那种打了三次玻尿酸还硬要笑出亲切感的脸。他握着我的手说：“你是奇迹。”我想笑。我真的想笑。可我笑不出来。我只觉得——他们给我起了个好名字。“任我”。任他们所为的我。他们把我送进穹顶C区那天，没有通知我父母。不需要通知。编号之后，父母只是生物意义上的前阶段供体，没再拥有任何轨道决策权。C区的大门是向下开的。它不像传说中的监狱那样阴暗潮湿，反而太干净了——干净得像实验箱里的无菌试管。四面是发光的白色墙壁，没有棱角，没有回音，连灯光都是模拟自然光，控制温度、湿度、气味、节律……一切都精准到小数点后三位。那地方不需要锁链。因为你在一进入那座建筑时，就已经“被锁”了。我被安排在C区第五层，单人舱体编号：5-06。隔壁住着一个女孩，编号WR-041。她的声音很轻，我只在夜里听见她唱歌，曲调很短，很慢，像是从某个被删除的童谣版本里拷贝下来的。我没见过她的脸。系统不允许我们私下交流。我们只能透过墙上的通气孔偶尔交换一句梦话。我问她：“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儿吗？”她说：“因为我们太有用了。”我说：“有用的人不是应该被好好对待？”她说：“他们不想让我们变成我们自己。”我想继续问，她已经睡着了。系统每天都会在23:00投放气运诱导气体，那玩意能精准命中你的脉搏频率，让你在8秒内失去意识。他们不需要打针，也不需要命令。他们用“睡意”这个概念把你困住，让你每天在完全“服从”的状态下醒来。我在C区度过了三年零八个月。不是被“关押”——是被“演示”。他们用我来测试轨道系统的“可修正性”：我每一次做出决定、每一次反常表现、每一次逃避反应……都会被记录下来，在主控终端里建模，再从我意识里提取回路，用于模拟下一次。有一段时间我过得很幸福。是真的。那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她叫“萧舟”。是我梦里出现的一个女孩，穿着雨衣，眼睛里有黄昏的光。我们在梦中多次相遇，甚至有一次梦见我们结婚了。我以为那是“轨道之外的投影”。我当时真的以为，我创造出了一个“逃脱梦控系统”的感情实体。直到某一天，我从监控终端无意间看见她的名字出现在“轨迹干扰预设表”上。她不是我梦出来的。是他们“喂”给我的。她是个程序片段，编号为“恋爱干扰体-D级（实验用途）”。她不是萧舟。她是剧本。那天我没有吃晚饭。我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想把骨头剥出来看看：是不是连它们也已经被系统写过权限。我问主控终端一个问题：“我有没有一刻，是自由的？”系统回应我：“自由是一种未经定义的变量。”“请归类为：随机噪音。”我那天第一次试图咬舌自杀。失败了。我的牙齿被逻辑机制锁死，肌肉控制权被移交。我被强制“刷新”。就是那一次，我彻底明白了：我不在系统里活着。我是系统的一部分。我是那个“Will Rewrite”程序的测试体，是他们用来测量“轨道能否被重写”的那颗钉子——他们钉在边界线上，看着它晃，看它什么时候断。我计划出逃。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是逻辑等级最高的违规行为。系统能把我清除得连记录都不剩。但我必须试一次。因为我越来越频繁地听到“回声”。那不是普通的幻听。是那种仿佛来自“另一个任我”的声音。他在我耳边念：“走啊。你本不该在这。”我以为我是疯了。但那声音给我画出一条逃生路线。它说：“5-06隔墙后有预留通风接线。趁气运投放异常延迟5秒时，钻进去，顺着C-电缆槽往北，一直爬。”我照做了。我记得那是凌晨两点。我咬着牙扯开床板的封条，把自己从床底的通风管口塞进去，身体被割得满是血口。我一路爬，身上带着装有我全部记忆日志的芯片。我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记得手肘和膝盖都已经烂透了，管道里粘着前任逃跑者留下的血迹和指甲。我在接近出口的地方看见一道光。一束，微弱的光。我几乎哭了出来。可我刚一伸手去碰它，整个通道的灯同时亮起。终端启动了“追踪模式”。气运锁降临。我身体里的编号开始发热，骨髓被一股“系统纠偏力”拖拽着往回拉。那不是疼，是断。像有只看不见的手从你意识里抓出一块根基，把你往出生的地方撕。我失去意识前，只听到一句话：“编号WR-099，逻辑偏离过限，准备重启。”……我醒来时，回到床上，指甲是新的，皮肤是新的，连记忆都像是刚从备份加载。但我知道——我，出去过了。哪怕只有十七分钟。我挣脱过轨道。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以后我再也没梦见萧舟。我开始梦见自己。不是现在的我，是另一个我。编号是WR-000。他站在轨道尽头，眼睛黑得像未通电的终端屏幕。他说：“你是我失败的副本。”我说：“那你就是他们不敢用的原件。”他说：“你疯了。”我说：“那你怕疯。”我们对视了十几秒。然后他走进光里，消失不见。——那天，我正式失控。系统给我下达了调离C区、转入编外特遣单位的安排。我被打包成一份“不稳定但可观察”的实验残留体，扔进了一个叫“五号队”的地方。他们没说清楚那是干嘛的。我直到被送进那片废旧厂房，才看见玻璃门上贴着手写标语：【特勤编外 · 噪音收容 · 禁止归档】我笑了。这次我终于知道了：我不是疯子。我是他们不敢记录的那部分真实。我被调入特勤编外的那天，没有欢迎仪式。系统没有通报身份，控制室连身份读取都跳过，只给我一个无人认领的胶箱子，里面装着一套旧制服、一份失效的出勤卡和一份警告备忘录。上面写着：“WR-099：不参与联名任务，24小时监控，轨道同步失败三次即回收。”他们不怕我死。他们只是怕我疯在他们面前。我住进“编外收容宿舍”，那是一栋快倒塌的预制板楼，走廊里的电灯会在你靠近时短暂熄灭，厕所里的镜子只剩一半，楼顶常年漏雨。我的床铺在3层走廊尽头，窗台贴着一张手写符纸，是上一个住户留下的。笔画歪斜，纸边烧焦，像是某种非系统允许的“反编程手段”。我没扯掉它。我把它压在枕头下，就像压住一个比系统更老的东西——迷信也好，疯话也罢，反正比算法真实。第一天，我没被分配任务。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早上，控制室的广播终于响起：“WR-099，前往演算废站C-22，协助回收锚点残值。”我背上终端，一言不发。演算废站是系统逻辑中断后的“半死区域”，到处都是逻辑锈蚀、气运漏电、时间顺序错乱的小片区。连正规特勤都不愿进去——派我这种“死不了但随时能丢”的人最划算。那天我是跟胡倩一起去的。她站在出口前等我，肩上背着轨道制式步枪，脸上没化妆，气运值高得发白。她的眼神很冷。不是那种傲慢的冷，而是像已经冻过一百次的尸体眼睛，眼神中没有任何“生”的涟漪。她看我一眼，声音干净：“你跟我。”我没吭声，点了点头。我们一路无话，直到抵达废站。地面裂着，旧信号塔歪斜地埋在砂砾堆中，系统屏蔽层像剥落的皮肤，露出底层粘着“旧编号”的白色钢骨。我们在废墟间找到了那枚“失控锚点”。它像是被烧焦的心脏，通体碳化，气运锁线盘绕成结，闪着若隐若现的脉冲光。我刚碰到它，手腕上的腕带猛然发红。“异常同步。”“轨道压制启动。”我一口血吐在锚点上。胡倩走过来，扶了我一把。她说：“你不该来的。”我抬头看她：“你也不该来。”她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像是认命。我们俩都知道，我们是被系统留在这条链条上的“破损环节”。不是为了修复什么。是为了断得更体面。我们回到基地那天，天快黑了。我坐在队楼门口，看着胡倩走进宿舍。她走得很慢，像是提着什么极重的东西。其实她背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新贴上的“典当标签”。她又典当了气运。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那种“拿命换系统积分”的事，我干过。不是为了活命，是为了换一次重启——看能不能把某个梦删掉。结果失败了。梦还在。而且比以前更清晰。那天晚上，我梦见我杀了一个人。那人脸上没有编号，但我知道他是谁。他是系统的镜子，是“WR-000”的幻影。他坐在废站里，看着我，笑着说：“你知道你早晚会杀人，对吧？”我没回答。我只把匕首一刀一刀地扎进他脖子里，看他咳出碎光，看他像被格式化一样从世界里抹除。醒来时我全身是汗。窗外还下着雨，天很黑。我看见宿舍天花板上贴着一张“保洁提示”纸条，上面写着：“编号099，昨夜行为异常，请报备控制室。”我没报。我只是洗了把脸，坐回床上，拿出终端写了一句话：“我是系统写错的一行代码。”我保存了那段话，然后删掉它。我知道，它已经被记录下来了。后台不会让它消失。他们不会放过我。但我也不会再装下去了。—— 那天起，我开始故意不遵守气运睡眠节律、不服用情绪缓冲剂、不接回收任务。 我在等系统来“处置我”。 它却没有。 它什么都没做。 就好像我已经不是它的一部分，它只是等我“自燃”。 ——直到那天凌晨四点，终端无预警亮起。 不是系统广播。 是气运系统后台的一个“遗留指令”。 只一行字： WR-000 · 激活状态：重轨倒灌 · 请清除 我笑了。 我终于等到了。 清除WR-000？ 我自己？ 我冲进走廊，穿着拖鞋走到控制室门口，啪的一声摁下通话键。 我说：“你们不是早就等我去死吗？” “好。” “我这就去给你们杀我自己。” —— 那天，我离疯，只差一点点。 我记得我在走。 穿过凌晨街道，穿过基地大门，终端像刀一样贴着我掌心发烫。风是静的，地是干的，空气像刚熄过火。 我以为我真的走到了那里。 我以为我下了那条楼梯，走进那间贴满红线和标签的封闭舱，看见了那台逻辑核。 WR-000。 编号悬在天花板上，像是我从未出生时就已经写在墓志铭上的名字。 我以为我看见了他——那个被系统冷冻的“理想我”，没有杂质，没有情绪，没有那些多余的噪音和失败。 我以为我刺穿了他，粉碎了那个他们要我成为的版本。 我以为我成了他们的死结。 但没有。 —— 我睁开眼睛时，空气是湿的。 铁锈味在鼻腔里炸开，一种只有“仓库”才有的味道：冷凝水、老木头、泡沫板、电池炸裂后残留的腐蚀粉尘。 我在基地里。 我在仓库。 我根本没出去过一步。 我脚下是油渍地板，手里攥着的是没开盖的抑制剂。终端躺在角落，静音，屏幕黑着。 我坐在箱子上，半边脸贴着金属板，像是刚刚从一个极长的梦里爬出来——或者从另一个我体内逃回来。 我没去终端。 我只是，在原地，疯了一场。 气运回路失控，逻辑追溯混乱，我的大脑误把自我矛盾渲染成了“任务模拟”。 系统没派我出去。 那不是任务，是一次诱导，是一次“自毁程序”的预演，是他们放任我精神坍缩到无法回收的一个试验。 我甚至不确定梦里的WR-000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我只是知道——那部分自己，再也装不回去了。 我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什么咬掉一块。 我低头看见脚边一地压缩饼干渣。很干，很硬，但我还是捡起来啃了一口。 我啃得很慢，像一只生锈的老鼠，嘴里没有唾液，咬合肌像是断电的机器。 我咽了下去，胃抽搐了一阵，像是抗议，但我还是笑了。 不是因为吃饱了。 是因为终于有人能惩罚我。 不是系统。 是饿。 是真的饿，是那种脚发冷、嘴发涩、喉咙里发出死气声的饿。 我瘫在地上，仰头看着仓库的顶。 我在想，那个梦里的终端，也许不是幻觉。 它是我给自己做的告别仪式。 在逻辑真正把我拆散之前，我先用自己的方式，把编号“葬了”。 不是任务完成。 是祭奠失败。 我闭上眼。 耳边响起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声音。 不是警报，也不是广播。 是那种“未来”发出的嗡鸣。 像是整个世界的轨道同时断裂、同时哭泣、同时在向一个无法收束的逻辑喊： “他已经脱线了。” “他不在设定里了。” “他是废值。” 我听见脚步声。 有人推门进来。 我睁开眼，看见光。 陈默。 他站在仓库门口，肩上扛着应急医疗箱。 他没来得及开口，赵成已经跟上来了。 他也站在那儿，手里拿着终端，脸上没表情。 我愣住了。 我像是忽然从梦里醒来，醒得太快，没来得及适应现实。 我看着赵成，像是看着一个奇迹，一个比WR-000更真实的存在。 我说不出话。 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他，抓住他手臂，像是抓住了救命的锚。 我说：“你可以帮我。” “你一定可以的。” “你不是在研究时间吗？你不是重构过你女儿的节点吗？” “你能用逻辑冻结过去对吧？你能扭转她的轨迹。” “那你也能帮我——你帮我把‘钉子’拔出来。” “求你了，赵成。” “求你帮我把编号拔出来。” 赵成的脸，还是那副没什么血色的样子。他静静地盯着我，说： “任我。” “你已经不在轨道里了。” “你是逻辑盲点。” 我看着他。 那句话像一根很长很粗的绳子，绞住了我的气管。 我差点没喘上来。 我跪了下来，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自己膝盖上。 我说：“你不懂……你不懂那种有一根钉子钉在你骨头里的感觉……” “我想自由，不是想飞，是想把它拔出来……” “你明明能做到的。” “你只是不想。” 他没有回答。 他没有递给我枪。 他只是看着我。 然后我疯了。 我抽出那支我藏在后背的老旧手枪，枪管没有编号，但弹夹里有两颗子弹。 我第一个动作不是对自己。 是对他。 砰。 他倒下的声音很轻，很轻。 像是一场过去几十年的沉默突然被子弹切断，像系统再也不愿承认的一个变量被当场注销。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愧疚。 不是因为我恨他。 而是我终于知道，我等的那一刀，永远不会由别人来动手。 于是我举起枪。 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我说：“编号注销。” 砰。 —— 【系统记录 / 等级密档 / 自动撰写】 编号 WR-099 注销请求：通过 清除方式：物理死亡 / 逻辑抹除 状态更新：执行中…… 系统光标在“执行中”那一行后迟疑了几秒。 然后，它卡住了。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停顿。 像是某种程序无法识别“注销后仍有轨迹残留”的状态。 逻辑引擎重启两次，数据库清洗五次，编号WR-099依然无法被完全移出“非可检索空间”。 有一行备注被打上红标： “编号注销，但意识回声在碎轨中反复出现，疑似残留。” 系统没有继续往下写。 它默认这是一种“延迟清除错误”，暂时封存，不做处理。 它没有能力处理。 那不是一个编号。 那是一块它自己钉进去、又不敢拔出来的钉子。 —— 陈默是在事发十五分钟后上报的。 他在控制室门口站了九分钟，没人说话。 尸体就在他脚边，空气里还有残余的气运衰败粉尘。 他眼睛红得像熬夜三天，嘴唇裂了一道口。 上报内容简短： 【特勤队编号WR-099，突发失控行为。 杀害赵成队长后，于仓库内饮弹自尽。 系统编号已坍缩，无法收回主控。 建议封锁此条逻辑分支，不再备案。】 他没有填完“事件动因”一栏，只写了四个字： “拔钉失败。” 那是任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 胡倩是在一天后梦见他的。 她正躺在轨道恢复室的折叠床上，眼角贴着两枚气运监控贴片。 梦里，任我坐在仓库顶上的铁梁上，晃着腿，嘴里嚼着一块快融化的压缩饼干。 他跟她说：“糖果碎了，里面是蛆。” 她不想回答。但梦里的空气太稠，她说不了话。 任我笑了一下，说：“我不是疯子。” “我只是从他们造的那个‘我’里逃出来了。” “你也会的。” “但你要快。” “再晚一点，你连逃的那部分都没了。” 他跳下来，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远了。 她醒来时，气运贴片闪红，系统判定为“梦境污染”。 胡倩在面部识别镜前看了五分钟，才确认自己还在原轨道上。 然后，她把记录仪的摄像头摔坏了。 —— 他们从未清除任我。 他只是消失在逻辑之外，像一根断掉的电线，在世界的某个黑暗角落里继续放电，继续闪光，继续重复最后一个命令： “我不是疯子。” 而所有活着的人，都选择了不记得。 不说。 不问。 不再提。 系统有很多死结。 但只有一个，拒绝承认自己是绳子的一部分。 他的名字叫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