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生真经（笔记小说）

齐遥

　　此小说7月12日晚美篇首发，同题白话文版人民日报客户端7月14日下午发布。

　　张翁与妻，同年同月生。少壮时俱在公职，晨出暮归，饮食简单，从无因饭菜粥汤之事生龃龉。

及退休，闲暇渐多，皆迷上了养生之道。翁从“杏林老叟”学，妪听“养生博士”课，未半载，饮食习惯竟时有冰炭不容之状。

旦食，翁必熬小米粥，曰：“《本草》言小米养脾。”妪则温牛奶，怼曰：“博士云，牛奶补钙胜杂粮多矣。”各食其食，目不斜视。三伏天，翁日嚼花椒三粒，谓“祛湿邪”；妪噙红枣三枚，曰“补气血”，日必争执，子女劝之弗听。

　　忽一日，老两口晨练归途，妪踏路沿石，足微踬。翁扶之，掌触其背，觉妻较之昔年佝偻许多，蓦念其半生辛劳：曩时子幼，夜啼不止，她总披衣先起，哄睡方卧；他伏案写作，她守至深宵，温粥热菜从无怨言；那年他参加抗洪救灾月余方归，身体虚弱，她每日炖汤熬药，悉心照料。一生为家，熬得腰弯背驼，何忍再为一汤一粥之事争吵？翁喉间作梗，半扶半搀归，置妪于藤椅之上：“安坐，灶间诸事由吾为之。”

转身入厨，先取妪常食之燕麦片，掺以牛奶。将燃火，忆妪常言“桂圆补气血”，撷数颗剥之，投燕麦奶中。后再舀小米、加枸杞，另灶熬制自己所喜“养脾益肝粥”。

餐成，翁奉燕麦奶于妪前，声微涩：“汝之燕麦奶，加桂圆以暖之，佐汝所喜腐乳。”复指己碗，“吾此粥，放枸杞，汝若欲尝，亦可。”

妪望碗中桂圆圆润，忽忆少壮时，每食鱼，他总将最鲜嫩处夹与己；家有重活累活，他总是一人全包。眶热，执其手曰：“慢食，粥烫。”

次日，妪入厨，见翁之花椒罐空，不仅补满，更剥核桃三枚置碟，此翁日常“补脑良方”也。翁见之，为妪剥其所喜莲子数颗递上。

自此默契日深。翁嚼核桃时，必察妪红枣袋空否；妪泡菊茶时，常视翁椒罐浅未。客来见案上双碗并置：一碗小米粥配青菜，一碗燕麦奶搭腐乳，皆笑“二老各成一派”，老两口亦相视而笑。

转瞬九十华诞，翁犹能提壶浇花，妪尚可扫榻擦地。儿孙环而问之：“二老争执多年，究竟谁之养生法胜？”

翁笑：“米奶椒菊，各有所宜，然不及相敬相惜之暖。”妪抚其手：“争则气郁伤神，和则心宽体健，此方为养生真经也。”

满座抚掌大笑，窗间长寿花灼灼，老两口眼角皱纹里，皆是融融暖意。

　　异史氏曰：老来相伴，如老树交柯，各有虬枝，非关对错。炊爨有咸淡之异，枕畔存鼾声之扰，若能相安一笑，视差异为寻常，方见岁月淬炼之智。百年修得同船渡，暮年相守，不在趋同，而在容异，此乃白头偕老之真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