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弟春波,比我小整整11岁,他出生后,文革已是后期,政治动荡减少,生活依旧平困但比较平稳。他是牵着妈妈的衣袖长大的,是妈妈的小跟班,是我们全家最喜爱的小弟。小弟特别懂事孝顺,虽远在异国他乡,每周必和父母视频,每年回国,总是陪在父母身边,特别是母亲最后几年,身体欠佳,小弟总是牵着妈妈的手,上坡下坎,悉心照顾;每次视频,妈妈的家长里短,絮絮叨叨,小弟总是耐心倾听,从不嫌烦。小弟是爸妈的“小棉袄”,也是我们全家的暖心贴。)</p> <p class="ql-block">作者:刘春波</p><p class="ql-block">编辑:蒋春玲</p> <p class="ql-block"> 2024年9月,绵阳从未有过的酷热。经过六个礼拜的全力救治,爸爸还是在9月23号凌晨离开了。从殡仪馆回到小岛已经三四点了,姐姐叫我去她们那边,我说不了。回到爸妈家,在书房阳台静静坐着,让悲伤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p><p class="ql-block"> 这之前七十天的那个礼拜天(2024年7月13日),哥哥电话告诉我妈妈心脏病突发去世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前一天还和爸妈视频,妈妈一反常态地没有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而是说“再过两个礼拜就回来了”,又重复她那段时间每次通话都要讲的,“姐姐说等你回来我们可以出去耍一下,不走远了,就选个近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妈妈1935年出生于什邡洛水。“蒋家龙门”在当地是个大族,祖上曾经当过官,到妈妈的爷爷那一辈家道就没落了。外公脾气不好,不喜欢妈妈读书。有次妈妈要回学校,外公竟然把她的书包扔进了池塘。好在外婆非常善良能干,加上妈妈的姐姐的帮助,妈妈在什邡读完初中,考上广汉师范,大学又考上西师历史系。妈妈说她当时报了两个志愿,第一志愿西师,第二志愿是东北的一个学校。我有时候想妈妈当时要去了东北,她这一生又会怎样。</p><p class="ql-block"> 参加工作后,妈妈和爸爸就一直每月寄钱给两边的老人,几十年不间断。后来外婆去世了,妈妈又照顾经济困难的二舅。对两边的侄儿侄女,妈妈也是尽她所能地关心帮助。小时候每次和妈妈回什邡老家, 总能感受到老家亲人对妈妈的疼爱和由衷的尊敬。</p><p class="ql-block"> 妈妈年轻的时候聪慧美丽,性格开朗。爸爸说妈妈“在每一个工作过的地方,都广受好评,和同事关系融洽”。七十年代中期我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在那时的县委宣传部工作,我放学就去她办公室找她,然后去食堂吃饭。那时条件都不太好,我们每次都是买一份菜,妈妈和我分着吃。我印象中从没觉得不够,应该是妈妈尽量让着我吃吧。办公室的叔叔阿姨们都非常友善,何德良叔叔辅导过我学习,我六七岁一张身穿红背心舞剑的照片,就是何叔叔拍的。小时候自然对妈妈的工作没有概念,后来遇到小学一位老师,知道爸爸妈妈,她说爸爸是“绵阳教育界的……”,说着竖起大拇指,又说妈妈“理论水平高,文章写得好”。</p><p class="ql-block"> 好像是78年, 妈妈去省委党校学习,爸爸工作很忙,她只好把我也带去。平时妈妈开会学习, 我就在宿舍写作业或在院子里玩。礼拜天妈妈带我去人民公园划船,我们两个都不会划,船就在湖面打转,还好后来我找到了要领。回党校的路上经过一家冷饮店,我喝了一杯酸梅汤,妈妈坐在对面看我喝。人民公园湖面的微风,党校路上的酸梅汤,那是我关于妈妈的一个美好记忆。</p><p class="ql-block"> 81年妈妈调去师专,回到她阔别已久的讲台。妈妈有次说, 她的一个遗憾就是做学问中断的时间长了点。在师专的十几年,妈妈不光是深受学生喜爱的好老师,也是一位卓有成树的中国近代史学者。她历年发表的历史研究论文集了一册《秋华集》。说来惭愧,直到妈妈去后,我才仔细读了里面的文章。给我的印象是,功底扎实,论必有据,语言简洁,多有新意。</p><p class="ql-block"> 妈妈一生历有两次大难。第一次是文革期间和爸爸逃难躲武斗。后来爸爸妈妈数次回忆起那个月黑风高夜,他们是如何得到一个年轻教师的帮助,得以逃出南山,又如何提心吊胆地在什邡妈妈一个亲戚家躲了数月。“他们把那个喊‘喷气机’,把那个手啊,拼命往上扳……,然后砰地一脚,把人从台子上踢下来……”,多年后妈妈讲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而爸爸肩关节的伤让他这一辈子右臂都无法举直。第二次大难是在师专期间妈妈长子宫瘤,止不住血。那时我读高中,住在城里姐姐家。周末回到师专,躺在床上的妈妈脸色蜡黄,拉着我手说“没妈的娃儿咋个办哦……”。但妈妈终于挺了过来,后来妈妈做了子宫全切手术,终于痊愈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工作上认真严谨,生活中却率真有趣。妈妈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旁人的苦难,她感同身受。她在宣传部的时候,记得有一位阿姨,大概是婚姻不幸离异了,妈妈常带我去看她,和她聊天安慰她, 偶尔还送她电影票。电视上看到坏人欺负好人,“咋不反抗呐”,看到好人遇险,“快跑嘛”,好像比电视剧中的角色还要投入。姐姐的女儿雪雪小时候,是婆婆的好朋友兼情报员,常把姐姐家里的大事小事拿来和婆婆分享。有时候好朋友也拌嘴,“韩江雪,要不得”,“婆婆,要不得”。爸爸性子比较严肃,但只要妈妈在场,气氛登时变得活泼,我们姐弟都喜欢跟妈妈开玩笑,韩哥的幽默更常常逗得妈妈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 和我的儿子立立回忆妈妈时我说,奶奶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妈妈一直喜爱运动。篮球、乒乓球、羽毛球、游泳、太极拳剑,都是妈妈所好。在师专有一个周末,我和妈妈在楼下打羽毛球。打了两个小时,她竟然俞战俞勇 ——当时不知道那是甲亢的症状。妈妈喜欢旅游。年轻时有一次和爸爸出去,在秦皇岛买了第二天的船票,找不到住宿,就买了一张纸板(专门有卖)在码头睡了一夜。爸妈离退后,姐姐陪着他们,国内国外走了不少地方。他们尤其喜欢有人文历史的景点。每到一处,揽胜之外,必细读楹联碑文等各种文字,并赋诗作文以记游。武当剑影(妈妈在武当山和道人舞剑)更是属于我们家的传奇。哥哥回忆爸爸的文中提到爸爸养的花草总是生机勃勃,似沐主人浩然之气,妈妈的种菜技能也不遑多让。他们来加州看我的时候,在院子里辟了一块菜地,加州的阳光遇到妈妈的天赋,孕育出硕大无比的冬瓜、西红柿、佛手瓜、向日葵……。向日葵如此之大,他们走后不久枝茎就不堪重负断折了。前几日看到姐姐发来的照片,小岛的园子又复葱笼,深慨爸妈后继有人。</p><p class="ql-block"> 2022年下半年起,妈妈明显的衰老了。记忆力和行动能力都在退化,多年的青光眼让她再也不能读书看报,电视只能听,手机也很少碰。她“相濡以沫“的老伴(妈妈喜欢这样总结她和爸爸)常常沉浸在老杜的世界里,妈妈则喜欢半躺在爸爸书房的沙发上,听听收音机,时不时喊一声”老刘……“。爸爸继续读他的杜诗,过一小会,抬起头,看着妈妈,“啥子事,蒋老师?”</p><p class="ql-block"> 非常感恩能够在妈妈最后的岁月里两次居家工作,每次近三月。那段日子里每天陪妈妈散步,听她讲她的童年,她的求学经历,她的同事好友,我的外婆舅舅姨妈,珍惜每一刻平静的幸福,感觉她的手在我的手里像一枚渐渐老去的秋叶。她慢慢地好些了,我走之前我们还去了南湖公园,她想看看欧阳修的六一堂。于是憧憬着七月的再见和说好的出游。直到那天的电话。</p><p class="ql-block"> 和哥姐翻看相册,发现妈妈特别上镜。很平常的装束,妈妈看起来自然大方,和周围的景物相得益彰。“此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爸爸妈妈安息在一座小山上,山背后就是他们曾经工作过的学校,校园里绿树成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5年7月10日</p> <p class="ql-block">中年时期的妈妈</p> <p class="ql-block">小弟春波和妈妈</p> <p class="ql-block">妈妈武当比武论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