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无眠的夜晚

庐阳西日

　　我推开窗子，夜色如浓墨汁般瞬间浸染了室内，竟又浓重了几分。无眠的人此刻睁大着眼睛，心却如浮萍般飘荡无依。黑暗之中，时间粘稠得似冷却的糖浆，沉沉地爬行，仿佛每一分钟都成了重负，每一秒都粘滞着难以挣脱的滞涩。

我辗转反侧，某种情绪在胸中如藤蔓缠绕，既无法挣脱，又无法解释。这情绪如黑夜一样无声无息地潜入，却如绳索般捆住了我，连呼吸都跟着沉重起来。窗外月光也仿佛在逃亡，从东窗渐渐退向西窗，最终隐去不见，只留下我独自一人，被无边墨色围困在孤岛之上。

记忆却偏偏于此时悄然浮起，宛如水底藻荇，在意识深处缓缓摇曳。我忽然记起小时候，在夏夜凉席上，母亲轻轻摇着蒲扇，凉风习习拂过脸庞。我每每装睡，而母亲的手却总在感知到凉席上汗湿之时，又默默摇动起蒲扇。这微小的动作竟在多年后，于这无眠之夜里骤然清晰起来，恍如昨日。那蒲扇扇来的风，竟穿越时空，又拂过了今夜的额角。

无眠的黑暗似墨锭在无声研磨，渐次浓稠，终于将人完全吞噬其中。它啮咬着我每一寸清醒的神经，如寒冰针砭，在灵魂深处留下锐利的刻痕。我仿佛听见自己的思绪如孤舟泅渡于静默的深海，在无依的墨色里寻找方向，却又不知何处是岸。

这夜气如此清醒，如冷薄荷一般渗入肺腑，使我不得不与自己对坐。那些白日里被匆忙覆盖的种种思绪，此时如剥落的墙皮般层层显露，在黑暗的镜中清晰映照出我自己的面影——白日里那些伪装的面具，那些匆忙的遮挡，在无情的黑夜中纷纷剥落，露出了底下原本陌生的面容。

黑暗是一面最诚实的镜子，它不容你回避、不容你躲闪，逼迫你直面镜中那个抛却了所有伪饰的、最赤裸的本我。那个“我”在夜色里显出轮廓，清晰得令人心悸，又陌生得如同陌路。

长夜漫漫，心灵于黑暗中悄然返航，漂回自己最幽深的港湾。这个无眠的夜晚，恰似一场灵魂的自我泅渡，于无声处听见了内心最深的回响。

我坐在无边的墨色里，终于明白， 失眠原是灵魂醒来，在黑暗的海上独自启航，它只为了漂回那被白昼遗忘的、自己最深的港湾。

无眠之夜里，我们终于被迫面对自己，原来最深的黑暗不是遮蔽，而是映照，最诚实的清醒，始于与那个剥落了所有浮华粉饰的本我赤裸相对，这暗室中的对坐，竟让心在痛的清醒中，瞥见了真我如雪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