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里的重逢

愚公

暴雨泼了整下午，茶店门上的铜风铃撞出清脆的碎响。门口的老樟树叶尖悬着水珠，簌簌砸落在门前的小路上，溅起细碎水花。她正弯腰在檐下石阶上打扫被风吹来的树叶，树底一阵细碎的“啾啾”声猝然拽住了她的脚步。

树下坠着个散了架的鸟巢，三只白头翁雏鸟蜷在其中。一只已没了气息，小小的身子僵着；另两只绒毛湿哒哒贴在身上，像被雨揉皱的灰绒团，细腿支棱着打颤，蒙着层浅灰雾的眼睛半睁半闭，发出蚊蚋般细弱的啾鸣。它们定是吓坏了，不住地徒劳扑腾，翅膀扇起的风连片落叶都掀不动，可每一下挣扎里，都裹着对生最执拗的渴望。

没有半分犹豫，她解下椅背上的棉围巾，小心翼翼拢住那两团瑟瑟发抖的小生命。掌心贴着温热的绒毛团，能清晰感知那两颗仓皇的心跳，急促得像下一秒就要破出胸口。

回店寻来装水果的塑料筐，铺上一层带着淡淡茶香的棉帕，成了临时的庇护所。邻座老茶客见状说：“雏鸟啊，得吃活虫才长力气。”话音未落，她就拔腿奔向渔具店而去。老板挑了些最嫩的面包虫递来：“喏，这软，小家伙好嚼。”

用牙签尖颤巍巍挑着蠕动的虫递过去，幼鸟们忽然默契地昂起头，嫩黄的喙张得比脑袋还大，露出鲜红的喉囊。它们一下下啄得专心致志。其中一只的嗉囊慢慢鼓起成浑圆的小皮球，它满足地往同伴身侧挤了挤，闭眼休憩的模样，令周遭的茶语都轻盈了许多。

雨停后，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树顶忽地传来急促慌乱的鸟叫，一声叠着一声，如泣如诉。她循声抬头，那破了口的鸟巢歪在枝桠间，一只头顶已泛白的鸟儿正围着巢穴焦灼盘旋，翅膀扇得树叶哗哗作响，眼神死死锁在茶店门口的光晕里——它在找孩子。

夜里打烊，她把塑料筐挪到窗边的长案上，又寻来干茶袋细细垫在窝底，清雅的茶香氤氲着绒毛散发的一点微弱暖意，织就今夜风雨后的宁静。然而卧榻之后，耳畔却挥之不去那交织的鸟鸣，树梢的呼喊与窗台的回应盘成一根无形的线，轻轻拉扯着无眠。

第一缕晨光刺破堆积的云絮，在湿漉漉的枝桠上描摹出淡金的轮廓。她拨通了救助站的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温和如晨露：“放回原巢附近就好，亲鸟认得自己的孩子。”

搬来店里最高的木凳，她小心翼翼站上去，刚好够到那截粗壮的树杈。破损的旧巢已不堪用，她寻来枯枝和柔韧的绒球，勉强编织出一个敦实的浅窝。将尚在酣眠的幼鸟轻放进去时，小家伙们像是嗅到了归家的气息，啾鸣倏然清亮起来，仿佛沾了露水的银铃在晨风里轻轻摇晃。

脚刚沾地，一道灰影挟着风声“扑棱”俯冲而至，鸟妈妈重重落在窝边！它急切地用喙蹭蹭幼鸟湿漉漉的头顶，又轻轻啄理它们蓬松的绒毛。树影婆娑间，幼鸟满足的啾鸣与鸟妈妈轻柔的低喁温柔地应和着，如一支在树间悄然流淌的无谱之歌。

茶店门上的铜风铃又被微风拂动，清脆悦耳的声响里，她望着枝叶间那团小小的动静，忽然懂得：这场藏在树影里的重逢，原是善意结出的暖果，在寻常日子里闪着温润的光。

注：图片由文中主人公“她”和微友“槑呆呆”拍摄提供，谨谢！